“我就是说,娘娘如是可以,就杀了他,别动我呗?”分明是极致柔软,极致可人的笑容,但落在一众宫人眼中,却是有些冷酷无情的很。
就是连慕容氏见着,也忍不住为之一愣,好半晌,她才忽然嗤笑起来,眉眼落在莫长安的脸上,杀意顿时消失了几分:“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识时务者。”
她不轻不重的说了那么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但很奇怪的是,她看着莫长安的眼神,多了几分趣然,仿佛眼前的小姑娘是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寻得的玩偶那般,犀利的眸底洋洋洒洒皆是暗芒。
“不过,本宫再问你一个问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慕容氏弯唇,皮笑肉不笑道:“你方才说你帮了本宫……何意?”
她令人将那婢女拖出去时,曾问过莫长安是否害怕,而小姑娘的回答却是……不怕,理由是她帮了她,所以不需要害怕。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些聪慧。
“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其实不方便讲。”莫长安看了眼四下,示意道:“娘娘若是当真要听,不如遣了这么些个人?”
深宫内院,最是讲究礼数与教条,尤其一举一动都要备加小心。而这一次,莫长安瞧着慕容氏时,心中便存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要她得偿所愿……如今的周旋都是值得。
莫长安的话音一落下,在场宫婢和太监便皆是面面相觑,有些欲言又止。
慕容氏好歹也是一国皇后,如此贸然便与来历不明的女子单独共处,未免太过危险?若是这莫长安所为是杀她呢?那么只要慕容氏出了事情,他们这些个奴才,便都要给尊贵之人陪葬!
就在众人心中不安的节骨眼,就听慕容氏扬唇一笑,回道:“好。”
一个浅浅淡淡的好字,让莫长安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与猜测。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但现在她以为,若是要真正触到离开灵虚宝镜的法子,唯独可以做的,便是接近权力的中心人物,接近慕容氏,从慕容氏的身上,探究一切。
她寻思的一番功夫,在场宫婢和太监都已然退下,既是慕容氏都开了口,他们又有什么胆子不退下呢?只望着这莫姑娘是个要命的,否则她行刺获罪,连累他们也跟着失了性命!
“都走了。”慕容氏抬眼,懒懒出声:“说罢。”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软塌坐下,大大的裙摆如凤凰的尾翼那般,金丝灼灼,巧夺天工。
“娘娘不是早就想杀那宫女姐姐了吗?”莫长安天真无害的笑着,没心没肺道:“既是娘娘想杀的,我刻意给她扣一顶大帽,娘娘不就不必寻着理由去杀她了?”
她这会儿,没有与她绕弯子,反而直接的便点名自己的意思,半点不拖泥带水的爽直模样,怪乎的竟是与方才那鬼灵精怪似的丝毫不同。
慕容氏下意识眯了眯眸子,长长的睫毛卷成柳絮之状,却依旧高贵冷艳至极:“哦?你从哪里看出来……本宫想杀她?”
她似是而非的勾着指尖,指了指桌上的杯盏,示意莫长安给她倒一杯茶水。
“那宫女姐姐,是这一众人中,除了娘娘以外,最是配饰昂贵的。”莫长安云淡风轻的走过去,兀自为她倒了杯茶,顺势又给自己也来了一杯:“我猜着,能够得到不同待遇的,除了娘娘的心腹,想来便是旁人的心腹。”
她说着,将手中杯盏递给慕容氏,转而竟是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虽说不是落座于慕容氏的身侧,但却也极为大胆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茶水烟气灼灼,她兀自吹了吹,才轻抿一口:“我瞧着那宫女姐姐并不是娘娘的心腹,那无疑便是旁人安插的心腹呗。”
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莫长安都看的清楚,方才被拖下去的宫女,发髻上插着流苏昂贵,手上戴着的玉镯也价值不菲,她自己本就是个财迷,哪里会分辨不清这些?
所以,从第一见着那宫女开始,她就想着,这宫女究竟是不是慕容氏的心腹。
可很显然,慕容氏对那宫女没有多大的信赖之意,她举止行为,皆是疏离而冷漠,只一眼便可知其中诡异。
既然不是慕容氏的心腹,那么谁安插进来的心腹,让慕容氏没有轻易动她呢?
莫长安想,除却慕容家与吴王之外,再没有人敢如此行事。
慕容氏手中茶盏一顿,却被她捏得很稳,就见她笑容依旧,语气幽幽入骨:“那你觉得,是谁的心腹?”
轻飘飘的几个字,已然震人心魄,莫长安的确很难想象,这个女子究竟在这深宫之中,怎么才被磨成这般模样?
心下斟酌,她已然开口道:“慕容府。”
吴王病重,朝政几乎都捏在慕容氏的手中,又哪里有心思安插别的眼线?所以,思来想去,除了慕容府,再没有第二个人选,够胆敢这般做。
富贵人家,哪怕是母族氏族,有时也尔虞我诈,堪比深宫之中的厮杀。
“小姑娘莫非不知,我未出阁时,也是备受宠爱。”她不咸不淡的开口,似乎是试图让莫长安知道,自己其实不必防着慕容府,所以提及的宠爱一说,自然是来自慕容府的‘宠爱’。
的确,世人都说,皇后慕容氏一生荣华富贵,最是命途顺遂。她未出阁时,便是慕容府中娇养着的姑娘,后来辗转嫁给了当今天子吴王,由贵胄小姐,成为了一国之母,如此命途,早已超乎寻常的顺遂可喜,令人艳羡不已。
“娘娘大抵不知,我这人呢,从不信人言。”莫长安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璀璨:“我信的,只是眼前之人。”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看过风起云涌,莫长安已然不相信所谓的传言,更不相信那些外人以为的善或者是恶。毕竟有些时候,人言皆是虚妄,唯独当下眼前才是真实。
许是莫长安的话有些与众不同,又许是她太过通透而超脱世俗,就见慕容氏手中微颤,一滴水渍落在她那涂满了蔻丹的指尖,落在她的裙摆之中,融入绛紫色的绸布之中,消失不见。
她盯着她,唇瓣染了三分寡淡之意:“那你觉得,本宫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吗?
莫长安想,若是先前她没有见着慕容氏时,大抵会道一句不知,可如今见着了,也说过话了,她忽然觉得,慕容氏这妖后的身份,其实有些出入。
“我不知娘娘是怎样的人。”她望着慕容氏,扬唇笑道:“但我知道,最初的最初,娘娘并不是这个模样。”
“你这姑娘,有些意思。”好半晌,慕容氏才淡淡敛眉,喜怒不知:“今后便来本宫身边伺候着罢。”
她摆了摆手,显然对莫长安有些满意。如此一个通透的姑娘,其实陪在她的身边,也是不错。
莫长安颔首,却笑眯眯道:“那娘娘,我不做宫女要做的事情,可否?”
宫女要做什么?自然是伺候主子。
“你不愿伺候本宫?”慕容氏眯起眸子,漆黑的瞳孔一片冷厉。
“娘娘矜贵,我也是矜贵。”莫长安百无聊赖道:“我这人呢,怕吃苦,许是苦日子过多了……”
慕容氏冷笑一声:“那便摘了你的脑袋,也就没有苦日子可过了。”
“其实罢,苦日子过多了,也是不能太过安逸。”莫长安扯出一个狗腿的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这贴身宫女一职,娘娘既是看得起我,我自是乐意至极。”
慕容氏:“……”
这小丫头,倒是知道见好就收,惜命的很!
“娘娘,太子求见。”就在这时,宫婢传话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氏的话。
莫长安微微皱了皱眉梢,想着方才见着太子崇彻与景荣之间的争端,大约这小小孩童,定是要可怜兮兮的前来寻着母亲庇护。
“让他们进来罢。”慕容氏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勾了勾唇,朝着颤颤巍巍的宫婢吩咐。
等到那宫婢退出了,她才看向莫长安,似笑非笑:“晚些时候再让你来给本宫看手相。
“好。”莫长安点了点头,倒是诧异慕容氏还记挂着此事。
没多一会儿,便听见有孩童的哭声渐渐临近。
崇彻穿着明黄色华服,抽抽搭搭的入了我的视线。身为太子的他,如今不过五六岁年纪,白皙的皮肤,清秀的脸容,颇有些像慕容氏。那五官尚且没有长开,却难得的有股贵气。
“呜呜,母亲。”崇彻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朝着慕容氏走去:“母亲,景荣欺辱儿臣。”
吴王如今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是死去的曹姬所生,二儿子是陈贵妃所生,三子早年亡故,四子崇彻即是太子。其中戚贵妃的儿子景荣最是得宠。
莫长安以为,慕容氏会心疼的起身,走去抱着崇彻安慰,毕竟这样小的孩子,哭的颇有些伤心,就是她看了也不免有些动容。可慕容氏没有,莫长安看见她冷冷的端坐在塌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崇彻,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模样。
“彻儿。”半晌,慕容氏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如今越发不懂事儿了。”
“母亲。”小小的孩子委屈道:“是景荣的错,儿臣只是路过罢了,他们便用弹弓打儿臣。”
说着,他露出手肘的淡淡红包,越发的觉得自己委屈至极。
本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但是在这皇宫之中,最是不能乱了身份地位。崇彻如今是太子,东宫之主断不能让人欺辱了去。
慕容氏缓缓起身,漠然的盯着崇彻,说:“你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被其他皇子欺辱到哭,难怪你父皇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本宫今日且带你去瞧瞧,下次若是还这般怯懦,任人欺辱,你便再不要来见本宫!”
说出你父皇三字时,莫长安明显看到的到慕容氏眸底划过一抹阴鸷。
她看着她面色冰冷,丝毫没有怜惜的模样,心中不免微微一叹。可到底她说的又是实话。自古以来,皇权争夺本就是鲜血淋漓,如今崇彻这般怯懦,虽说年纪尚小,但皇家儿女本就早熟,若是一直这般下去,恐怕,将来只会成为这龙椅争夺下的一缕幽魂。
“是,母亲。”小小的人儿捏着拳头,却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慕容氏抚了抚头上的凤钗,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而后牵起崇彻的手,一步步朝外头走去。
莫长安知道,她这是要去找戚贵妃——五皇子景荣的母亲,那个最是得龙宠盛恩的后宫妃嫔。
……
……
皇宫长廊,迂回婉转。白瓷为地,红木为栏,华贵的裙尾划出一条迤逦的风景,那玉做的美人儿,似寒冰一般冷冽,言笑晏晏间杀人如麻。
莫长安跟在慕容氏的身边,斜斜的便可以瞧见皇后慕容氏,那个穿着美艳贵气,笑容满面,却眼若寒蝉的女子。她牵着小小的太子崇彻,端坐在水榭内的玉石桌前,一袭八宝金纱紫仙裙,珠钗佩额,暖玉为簪。即便唇红似血,浓妆艳抹,也依旧难掩美丽。
她的对面,有女子穿着大红的衣裳,艳丽的脸容,仿若桃李。我仔细看去,那女子生的美好,虽不及崇彻那般美的惊心,却自有一股脱俗的气质。尤其是,她笑起来两颊有离漩涡若隐若现,当是十分甜美。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莫长安瞧见那女子施施然福了福身子,柔软的腰肢微微弯曲,道:“娘娘万福金安。”
臣妾?莫长安微微挑眉,这女子便是刘吴王宠之下的戚贵妃?莫长安以为,这样比皇后还要受宠的女子,应当自傲一些才是,没想到竟是这样惯会隐忍之人呵。
可终究,她却在这女子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必多礼。”慕容氏淡淡的笑声传来,只见她懒懒的看向戚贵妃,眸底寒光微动:“怎的不见景荣那孩子?”
景荣,戚贵妃唯一的儿子,传言中吴王欲废太子崇彻,取而代之的那个孩子,那个备受眷顾的孩子。
戚贵妃闻言,不由身子微微一颤,抬眸触及慕容氏那寒凉的目光,一时间心脏悬空起来:“娘娘,景荣在陛下那里。”
“陛下近来身子不好,景荣怎的还这样不知晓人事?”慕容氏低低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见她慈爱似得摸了摸身边崇彻的小脑袋,继续道:“不如戚贵妃让人将他唤来?本宫正巧有些事情要与他问个清楚。”
“娘娘,陛下亲自唤了景荣过去,戚姬不敢妄自让景荣回来。”戚贵妃垂下眸子,声音显得楚楚可怜,神色却显得十分镇定。
眼下之意,便是吴王宠爱景荣,慕容氏想动景荣也要看吴王肯不肯。
看到这一幕,莫长安不由暗道戚贵妃一声愚蠢。传闻中的吴王,无疑是个能隐忍之人,且江山社稷远比其他要重要许多,但是慕容氏如今都敢干涉朝堂,吴王却丝毫没有动静,可见慕容氏的手段,便是吴王都要怕上几分。更何况这样小的事情?
“哦?”果不其然,慕容氏冷笑一声,轻蔑的盯着戚贵妃,说道:“戚贵妃若是不唤过来,那只好本宫让人将他带来了。只是……”
慕容氏缓缓起身,伸出一只被蔻丹染的鲜红的纤细的手,挑起戚贵妃的下颚,逼迫着她直视自己的脸容,黑眸浮现嗜血杀意:“只是,若本宫出手,大约不见着血是不会罢休了,戚贵妃可莫要后悔才是。”
戚贵妃被慕容氏眼底的杀意惊的慌了神,她想起许多人的死,想起这后宫无数的妃子、皇子公主的惨死,顾不得其他,便出口反驳道:“景荣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陛下绝对不会让你对景荣有丝毫不利!”
“呵,”慕容氏闻言,不由嘲讽一笑,她靠近戚贵妃,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恨意森森,犹如恶鬼:“戚贵妃,你以为那人是当真爱你,爱你的孩子?”
见戚贵妃脸色一瞬间苍白,慕容氏继续道:“他若是真那么爱,会让人将风声传出去?欲废太子啊,不过是将你和你的儿子当作靶子罢了!他只是想看看,本宫是不是有丝毫欢喜他,以至于无法容忍他身边有‘最爱的女人和儿子’。难道你也这般愚蠢,以为他出自真心?”
“不!不可能!”戚贵妃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盯着慕容氏,仿若看见鬼魅一般,失去了往日里的从容:“你在骗我!陛下……陛下绝不会那样!陛下是爱我的,他是这样爱着我!”
“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笑起来像谁。”慕容氏仿若未闻,只勾唇冷笑起来,漆黑的瞳眸泛着森冷的光,即使是大白天,也将周围的宫婢吓得脸色惨白,便是崇彻也呆呆的站在那里,不敢有丝毫动弹。
戚贵妃,这个传闻吴王最为宠爱的女子,那一颦一笑,不就像极了慕容氏吗?
突然扑通一声,戚贵妃跪在了慕容氏面前,她低低的将自己伏在地上,颤抖道:“娘娘,求求你放过景荣吧,我儿景荣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臣妾的错,娘娘有气就冲臣妾来,臣妾无怨无悔!”
说着,戚贵妃看见一边吓呆了的崇彻,不由泪如雨下哀求道:“娘娘也是为人母,望娘娘看在同为人母的份上,放过景荣,臣妾愿承担一切。”
言罢,戚贵妃颤颤巍巍的伏着不敢起身。而莫长安却看见了慕容氏在那一刹那,眼底闪过浓浓的阴霾,那森然的恨意,一掠而过,有些令人心惊。
而后,她薄凉道:“戚贵妃,本宫不过是因为景荣欺辱彻儿一事才让人差他过来罢了,戚贵妃怎的这样严重?”
说着,她不以为意的转身朝崇彻过去,见崇彻有些抗拒她的触摸,她的神色却半分不动,又道:“罢了,可怜戚贵妃一片慈母之心,这次本宫便暂且饶了他。只是景荣虽然年纪小,但彻儿毕竟是太子,这般不顾纲常伦理的乱来,戚贵妃若不好好责罚一番,可是要让本宫出手了。”
戚贵妃闻言,依旧伏在地上,只低低的声音传来:“谢娘娘,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慕容氏点了点头,随即牵过崇彻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教训着:“彻儿,母亲如今做的,你可要看清楚了,身为东宫太子,下次谁若是再胆敢欺辱你,莫要哭哭啼啼,只管令人狠狠整治回去便是。”
伏在地上的戚贵妃隐约听到慕容氏的话,莫长安看见她不由自主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好似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