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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虚宝镜是个无尽深渊,它制造幻境,同时也影响历史。它就像是一次回到过去的法器,将莫长安和夜白带到了百年前的吴国,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生死才不再是虚幻,而是真切存在的。

在这灵虚宝镜中,莫长安知道,要想离开此地,首要的便是不影响历史的发展,只有不打破原本的历史走向,他们才有机会寻得出口;否则历史轨迹崩塌,他们将被困在此地,永远走不出去。

因此,莫长安才阻止夜白,不让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毕竟崇彻性子如此,如是在旁人的干预下变了模样,恐怕未来三十年的励精图治,也会化为乌有,而这样一来,他们就是无形中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你胡说!”崇彻捏着小小的拳头,白噗噗的小脸气的红透红透:“我父皇才不是不让我见他,他只是病得太重了,不宜喧哗!”

哪怕是个孩子,也知道趋利避害,纵然连莫长安也看得出来,他心中对此隐约自知,但还是没有戳破。

可奈何,她不戳破,自是有人戳破。

“病得太重?”夜白淡淡道:“的确病得很重,但这与你探望不探望并没有太大联系,难道你会喧哗得过景荣吗?”

景荣是个性子跳脱的,比起崇彻已然可以说是聒噪至极,毕竟崇彻素来温和、安静,整个皇宫的人对此,都心中明白。

而夜白毫不掩饰的揭开这鲜血淋漓的伤口,未免太过伤人,丝毫不加以顾忌。

“你……你……”崇彻瘪着小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讨厌你!你这坏蛋!”

他哭的稀里哗啦,眼泪就像是泉水一般,一股脑涌了出来,看的莫长安心下叹息。

“师叔,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莫长安瞪了眼夜白,转而又去哄崇彻。

奈何崇彻觉得她与夜白是一伙的,下意识便挥开她的手,眼泪汪汪:“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说着,他转身便跑了去,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就像是被夜白欺辱了一样,看的莫长安唏嘘不已。

“欸,殿下……”她摇了摇头,再看向夜白时,已然叹息不止:“师叔,你知道这灵虚宝镜中,我们不该过分干涉。”

她倒是也没有责怪夜白如何,毕竟事已至此,但她就是不甚明白,夜白也不像是那等子欺负孩子的傻缺,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你且安心就是,崇彻性子太过软了,作为皇室太子,不该像个温室里的花朵。”夜白凝眸,继续道:“你在慕容氏身边候着两日,大约也看得出来,慕容氏对崇彻很是冷漠,她所为大抵就是培养他坚硬的心性,我这般与她比起来,已然算是小打小闹。”

“那师叔何必要气他?”莫长安不解道:“师叔从前不像是这般惯会心血来潮之人。”

既是无用,莫长安很难猜测,到底夜白这举动是何意?

单纯要气小家伙?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目的?

“他太过碍眼。”夜白放下手中的杯盏,忽然起身:“我们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我不过是寻个机会将他打发走罢了。”

小孩子最是缠人,夜白言下之意,他那般冷酷说词,只是……想支走崇彻?

嘴角微微抽搐,莫长安还是道:“师叔也真是……任意妄为。”

话是这样说,但她语气中倒是没有斥责,只摇头耸肩,便接着问:“师叔说要去的,可是白日里咱们说过的地方?”

白日里,莫长安和夜白听了纺衣宫宫女的议论,听闻了那所谓的‘槐树’倒血的事情,于是两人便约了晚些时候一同前去探查一番。

夜白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但莫长安却是道:“师叔,咱们难道不晚些时候再去吗?这天色未免……还有些早的。”

“不,太晚才容易被人察觉。”夜白看了眼四下,语气很低:“现在时候正好。”

……

……

莫长安很快随着夜白,到了未央宫后院,在这宫人忙碌的时辰,正如夜白所说,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唯独的那些宫人,也在崇彻离开的时候,跟着上前去伺候,倒也是难得的隐蔽,

未央宫后院,槐树许多,仔细数去,二十来棵不在话下。莫长安逡巡着,有些摸不准宫婢口中倒了血水的,究竟是那一棵,但不得不说,整个槐树林中,血腥味浓郁十足,阴森而可怖,纵然她失了术法,还是对此颇为敏感。

然而,就在莫长安和夜白踏入槐树林的那一刻,忽然四下响起阴沉的低唤,震得莫长安僵在原地,好半晌不知所以。

“笑笑……笑笑。”

四周响起呼唤,那个密密麻麻的声音,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阴阳怪气,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笑笑,是你吗?”那声音,再度响起,突兀而又阴森,若非夜白和莫长安两人见惯了如此,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要被吓个半死。

“师叔……”莫长安转头看向夜白,她张了张嘴,无声问:“你听到了吗?”

笑笑……或许是慕容娴雅的小名,但无论如何,现在这林子里的呼唤,引起莫长安的几分不适。

他们才不过踏进来,便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可为何先前宫人入内,却丝毫没有知觉?难道是她们触发了什么奇门遁甲的机关?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就在莫长安深思之际,只见夜白微微颔首,芝兰玉树的衣摆随风而动,拂到莫长安的手肘。

“笑笑,你回答我啊!”那声音,再一次蓦然响起,而这一次却显得更为急迫。

莫长安眉梢一蹙,心下更加纳闷,这么个诡异的地方,也不算隐蔽,怎么宫中都没有什么怪闻传出?且看着这处槐树林,约莫也是有许多年的历史了。

“不是笑笑?”粗嘎而有阴气的声音,徒然嗜血起来:“不是你吗?笑笑!”

莫长安凝眉,正想问夜白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没有想到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我!”一道慵懒而冷厉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

莫长安背脊一僵,下意识转脸看去,就见一人穿着绛紫色的华服,她逆着光,发髻上金钗摇晃,刺目非常。

“笑笑,你是来看我了吗?”那声音似乎有几分喜悦,听得人骨头生凉。

莫长安静然站在夜白的身侧,盯着一步步走来的女子,心下微冷。

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子,除了慕容娴雅,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她依旧浓妆艳丽,如洛阳牡丹,慵懒贵气,让人遥不可及。而此时,她却看也不去看莫长安和夜白,神色浓郁的就像黑夜的罂粟,阴毒至极。

“我只是又找了个人来陪你而已。”一步、两步、三步,她踏着一地的落叶,每一步都像是携着暗沉而来,周身黑烟缭绕。

“师叔?”莫长安侧眸看向夜白,见夜白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态,心下顿时清明起来。

想来,这会儿夜白是施了隐身咒术,以至于慕容娴雅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和夜白也正处在林中。

不过,令莫长安觉得奇怪的是,夜白术法已然恢复许多了吗?为何连高阶的隐身术,也轻易便使了出来?再者说,夜白方才说这个时候前来,可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慕容娴雅会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所以才率先一步打算守株待兔?

就在莫长安兀自沉思之际,那头慕容娴雅已然勾着唇角,凌厉的眉眼划过不为人知的暗芒。

“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赵寻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她忽然低低笑起来,使得气氛愈发恐怖阴森:“你看,我现在将他带来陪你,是不是……更加有趣了?”

她抿着嘴角,咯咯咯的笑的很是清脆,可夜色如此深沉,整个林子里就她的声音最是突兀。

“笑笑,你……你杀了阿寻?”那声音浑浊而又哀伤,一瞬间显得那么无力:“笑笑,你就这样恨我们吗?”

“恨?”慕容娴雅指尖轻蔑,她不疾不徐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黑色的帕子有颜色深沉的一隅,顿时血腥味浓烈:“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去恨?”

月光之下,她手中帕子被掀开,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肉块,若是莫长安没有看错,那肉块……是一个人的心脏!

哪怕是早已离了肉体,这心脏还缓慢的跳动着,好似恶鬼手中的玩物一样,肮脏而又诡异。

好半晌,那声音才幽幽然响起,粗嘎中透着一丝痛意:“笑笑,从前点点,皆是我的错,一切不怪旁人,你何必……何必将自己变成这幅模样?我记忆中的你,分明是该天真而明媚,分明……”

“闭嘴!”慕容娴雅紧紧捏着手中的心脏,瞳眸瞪得很大:“你没有资格说这些,更没有资格和我提及什么从前!”

她眯起眸子,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手中的血色,很快又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最是厌恶你什么吗?”

“笑笑……”那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响彻整个林子。

“我最是厌恶你假意扮做好人的模样,叫人恶心!”她不顾那人的哀求,继续咯咯笑了起来,话里话外,皆是嘲讽:“我是你们亲手造就的怪物,所以别在我面前假惺惺了,我不是不杀你,不是不敢杀你,只是还不是时候……只是要看着你自食恶果而已啊!”

她话音落下,手中人血顿时如注般流淌,那血液分明不该如此肆无忌惮,却诡异的冒着黑气,腾腾往外流去,注入她面前的那棵槐树之下。

“好喝吗?”慕容娴雅笑的花枝乱颤,涂着蔻丹的指尖,泛着寒光:“这是赵寻的血,从他心口处挤出来的血,是不是比韩濬的血……更是甜美呢?”

人都说,武将的心最是干净,她倒是想问问,是不是武将的血也更为甘美?让人为之疯狂!

莫长安看着这一幕,瞧着慕容娴雅癫狂而恨意森然的脸容,心中顿时有几分窒息。

韩濬也是吴国的朝廷命官,只是大约数月之前,江南地区发了洪灾,韩濬领命前去赈灾,却没有想到这一次有去无回,死在了疫病之上。

直至今日,没有人对韩濬的死产生疑惑,毕竟洪灾过后,的确有一场疫病衍生,历年来也皆是如此,而韩濬是以秀才出身,文质彬彬不说,还颇有几分体柔之意。

但依着方才慕容娴雅说的话可知,韩濬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疫病所致,是她一手策划,一手生杀,包括在那之后,她还亲自拿着韩濬的心脏来着林中,喂养不知名的……怪物?

“笑笑,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不堪受辱的尖叫声,一声又一声响起,那声音就像是被人强行灌入鸠毒一样,异乎寻常的痛苦。

“杀了你?”慕容娴雅轻笑一声,鲜红的口脂宛若泣血:“如果就这样杀了你,我接下来还怎么继续玩闹下去呢?”

她语气很是轻柔,说是玩闹二字,可唇齿间的杀伐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仿若暗夜鬼魅,阵阵惊心。

“笑笑,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那声音低弱却也贪婪,仿佛被罂粟控制了心智一般,临到最后,忽然狰狞起来:“阿寻与你我青梅竹马,你杀了他也就罢了,还将这血喂养给我,笑笑……你好狠的心啊!”

杀人的是她,可最后却是让它承受这种罪恶感,这一招难道不是恶毒至极吗?

“我的确是心狠,不然怎么会让你一次次化成恶鬼呢?”她抚了抚发髻上的金簪,眸底幽深而看不见底:“你知道的,我自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们将我变成厉鬼,难道我就不能把你们一同拖入地狱?”

就她一个人沉沦,怎么可以呢?她不好过啊,这世上谁也别想好过!哪怕是永世不得超生,哪怕是灰飞烟灭,她也要那些丑陋的人,血债血偿!

“笑笑……你疯了,真的疯了!”歇斯底里的呐喊,响彻整个林子,令人毛骨悚然。

可即便如此,慕容娴雅还是笑的慵懒,就算没有坐在高位之上,她也依旧高高在上,浓郁如暗夜罂粟。

“我疯了吗?”她痴痴然笑着,如黛的眉眼血腥漫过:“我若是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如果当初你们不要那么卑鄙,或许一切就不是现在的模样。”

她鲜血淋漓的指尖微微勾起,缓缓用着那方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殷红,宛若擦拭着宝剑一样,动作很是矜贵。

林子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去,乌云蔽月,夜色浓浓。

莫长安本以为慕容娴雅就要离开,但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只独自站在寒风之中,衣诀飘飘,长裙逶迤。

朦胧的月色下,她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卷,莫长安与夜白远远瞧着,依稀可知那画卷崭新如故,画卷上的墨渍还未曾全干,透过画卷,折射着淡光。

那是一个男子身影,仿佛可见他眉眼清润,却怎么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个模样。奈何莫长安想要上前去看,也抵不住两人此时动弹不得的限制,毕竟连夜白也没有动作,便意味着他其实是怕踩着底下树枝,引得慕容娴雅觉察不对劲之处。

“公子,你不是要这江山权势么?”那一头,慕容娴雅恍然一笑,红口白牙,一如回到了那年韶华,青葱娇媚。

可临到末了,她却是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火折子,一把将画卷点燃。

“你且放心,你要的……我会统统毁去!”她咯咯咯的掩唇笑着,眉心妖艳而灼灼,就像是入了魔的妖鬼那般,瞳眸深处,有化不开的浓郁暗沉。

零星的火光,骤然升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画卷烧的彻底,连一丁点儿的余白都没有留下,便消散在了风中。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一丝烧焦的浊气,随风蔓延,慕容娴雅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很久之后才转身,一步又一步,离开了林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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