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重回到九爷府已是农历九月底的最后一天。
因为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一,正是十三阿哥的生辰,所以九九这日一下朝就直接跑来万寿寺接陶沝,顺便在回程的马车上把贺寿之事、以及宜妃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也一并传达给了陶沝。
陶沝有点担心自己现阶段进宫去的尴尬处境,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找理由回绝。但九九却并不同意她的这种做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即使你明儿个初一不去参加十三弟的生辰宴,十月初三是皇祖母的万寿节,你还是要进宫去的,而且还不止如此,四哥和十弟的生辰也全都集中在这个月……怎么说大家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兄弟妯娌,你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躲着他们不成?”
“可是……”陶沝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她真的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去面对那些人!尤其是十四阿哥!
九九大约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如果你真的还不想看到十四弟他们,那就安心待在额娘那儿陪着她说话好了,不必特意去十三弟那里!想必额娘她定是不会为难你的!”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道:“关于后院那个女人的事,额娘她现在暂时还不知情,你也不用太担心,只当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好!至于其他的事,都交给爷来办吧!”
“这……好吧!”陶沝无奈地点头表示同意。既然九九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那她就算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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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陶沝规规矩矩地随九九一起进了宫,然后在宫门处分开,单独去翊坤宫面见自家那位婆婆大人。
虽然陶沝进殿之前一直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但好在宜妃此番对她的态度勉强还算得上是和蔼可亲。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宜妃便直接切入正题:“璇儿,之前在宫里发生的那件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她这个问题提得相当隐晦加含蓄,可坐在底下的陶沝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心中也立刻亮如明镜一般——宜妃指的就是她把如芸推下水并害其流产的那件事。
陶沝撇撇嘴,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地答道:“回额娘,如果董鄂说这件事情并不是董鄂做的,那额娘肯相信董鄂么?”
闻言,宜妃没有立刻答腔,只目光深沉地久久打量着陶沝的脸,像是要把她脸上这会子的表情变化都琢磨得一清二楚。而陶沝也极力不显露出任何胆怯的模样,铆劲镇定回望。双方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前者突然冒出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对白:“这样也好,免得别人以后再多说闲话!”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陶沝诧异地瞪大眼睛,直觉对方话中有话。但一时又觉得难以理解。而宜妃那厢似乎也懒得解释,在呷了一口茶之后,又自顾自地往下继续道:“皇上那儿已经差人问过太医了,幸亏这次掉的是个女儿,加上十四阿哥的那位侧福晋又给他生了个小阿哥,若不然,那边定是不会如此轻易能安抚下来的……”
“……”她这句话听得陶沝更加云里雾里,正要开口接茬,冷不防前者又转而将矛头直接对准她:“璇儿,额娘问你,你对那位十四阿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想法吧?”
“自……自然……”相对于此刻问话之人的从容,某个回话之人的声音却明显夹杂着几分心虚。“十四爷是九爷的亲兄弟,董鄂又怎么可能对他有半点非分之想?”
闻言,宜妃没再出声,眼眸低垂,染有凤仙花汁的指尖轻轻划过摆在旁边桌上的那盏盖碗,来回打着旋儿,也将套在小指和无名指上的两根玳瑁嵌珠宝花蝶金护指更衬得华丽修长。
见此情景,陶沝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她刚才的回答定是有哪里不对劲,心中也随之狠狠一惊。
想来她之前几次三番地跟那位十四阿哥牵扯在一起,宜妃心里这会儿绝对是开始对她起疑了,可能还不止宜妃,包括德妃,甚至连那位康熙皇帝都应该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了。尽管她先前一直有强调说自己跟那位十四阿哥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亲兄妹,但现在看来,这些个重量级boss的心里估计没有一个是真心相信她当初的那番说辞的,加上今次又发生了她推人下水的事件,他们更不可能会把她之前所说的那些鬼话当真了。虽然康熙皇帝这次并没有重罚于她,但听宜妃刚才话里的意思,这应该是多方周旋的结果——如果不是九九和宜妃等人极力保她,如果如芸流掉的不是女孩子,如果菡蕊生的不是个小阿哥……那么想也知道,德妃那边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思及此,陶沝立刻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宜妃,而后者这会儿也正眼带探究地观察着她。陶沝想了想,而后咬咬牙,直接起身跪到宜妃跟前以示清白。“恳请额娘明鉴,董鄂刚才所说句句属实。若有欺瞒,董鄂甘愿受天打五雷轰!”
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再毒的誓也得发,而且还要发得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否则就没有任何效力了!她现阶段是绝对不能失去宜妃这根重要的救命稻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这一连串反应发生得太过迅速,宜妃还是没说话,半晌,她停止指尖的打旋,优雅地端起了那盏盖碗,淡淡出声道:“璇儿,你且起来吧!额娘自是相信你的!”
此语一出,陶沝心头立时为之一松,她这一下总算没有白跪!
然而,还没等她站起身,宜妃后边的话又紧跟着凌空而至——
“不过,璇儿你今后是不是也应该跟一些人划清距离?免得再引起这种不必要的误会!”
她这话说得相当敏锐,但偏生语气又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就好像是在跟你讨论“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陶沝当即又“扑通”一声重新跪下:“董鄂谨遵额娘教诲!”
见状,宜妃挑眉斜斜地瞟了她一眼,眼神很是错综复杂。跟着,她就着手中的盖碗又抿了一小口茶,有意无意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对了,璇儿你眼下应该正好没事吧?干脆替额娘去永和宫给那位德妃娘娘送一份礼吧,也算聊表歉意!”
嗨?!
陶沝当场震惊。她没听错吧?居然让她去永和宫给德妃送东西?这岂不就是典型的“送羊入虎口”吗?那她今次还能有活路吗?!
她目瞪口呆地抬眼望向宜妃,心中无比期冀着对方刚才说的那句话纯粹只是她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很可惜,在对上后者此刻的那副表情时,她这种近似天真的想法便无情地幻灭了!
“董鄂遵命!这就过去!”意识到求饶无望,陶沝只得认命地低下头作视死如归状。而与此同时,座上的宜妃面容平淡地睇了她一眼,轻轻放下手中的盖碗,转头吩咐站在她身后的仙蕊去取东西,随即又趁着这空档朝陶沝再添一句道:
“璇儿,有些事情,并不是额娘刻意要针对你,而是既然打算诚心认错,有些形式总是要做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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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正殿明间外边的走廊上。
此时此刻,陶沝正毕恭毕敬地躬身站在门帘外等候。
不多时,一身湖绿色宫装的佩钰姑姑从里面掀帘出来,眼带同情地瞅了瞅正低头候在外边的陶沝,但只一瞬,随即便立刻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回九福晋,我家主子这会儿正在里面小睡,奴婢不便随意进去打扰,还是请九福晋等会儿再过来吧?”
不可否认,这话拒绝得极委婉,陶沝当即忍不住暗暗在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啊呸!眼下正是辰时中左右,各宫用完早膳后没多久,鬼才相信德妃会选在这个时间段小睡呢!除非她已决定跨入某种哺乳动物的类别范围。而且,就算她过会儿再来,其结果肯定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只不过有可能会换个理由来拒绝她而已!
陶沝深吸一口气,并不敢在面上把心中这份不满显露出来,仍旧保持谦卑恭顺状地出语试探:“那……德妃娘娘大约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这个……奴婢就不好说了!”佩钰给出的答案依旧十分巧妙。“长则好几个时辰,短则一盏茶或一炷香的功夫,主要是得看主子自个儿何时愿意醒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自然不难听出其中所包含的明显刁难之意。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里面那位华丽丽的德妃娘娘授意她这样做的。
陶沝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她的错,但为什么现在所有人却偏偏都要她为此承担起这些责任来?难道,就因为她当初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那位十四阿哥的告白?所以,现在才会沦落到这般自作自受的地步?
回想起自己来此之前宜妃说的那些话,陶沝无奈地在心里继续叹了一口气,继而当着佩钰的面直接双膝跪地:“董鄂今次是诚心前来认错,烦请姑姑再为帮忙通传!”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丢这种脸了,干脆豁出去了!
佩钰那厢显然没想到陶沝此番会突然不顾脸面地跪地以求原谅,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小小的讶异,但很快就被她轻巧地掩饰过去了——
“九福晋如此行事可是太折煞奴婢了,主子这会儿真在里面小睡,奴婢绝不敢对您口出诳语!”顿一下,见陶沝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完全没有因为她此刻说的这番话而有要起来的意思,目光当即又是一闪,“要不这样吧?奴婢现在再进去瞧瞧,若是主子醒了,奴婢就第一时间出来通知您!”
陶沝闻声顿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亮光:
“如此,那就有劳佩钰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