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泰很不满小爱的回答,慢悠悠的睁开眼。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门口,示意她看向门外。
“你说守在门外的那些‘看门狗’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咱们这间小破屋也没他们能看上的东西,他们一直蹲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华泰的话,小爱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出来。华泰看似毫无所察,原来什么都看在眼里。
“这就要问你这里有什么可觊觎的了。”
小爱的话,让华泰放在椅子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小爱看着他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医书收了起来,窝在房间里几天,看着已经快要落下的夕阳,小爱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暖暖的余晖照在身上,让人舒服的想要迷上眼睛。
院子虽然小了点,破了点儿,但好在有这些花草衬着还算不错。
沉香遥遥的招手,她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华泰并没有挑剔的吃了,其实,对于沉香的手艺,真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至少,比自己做的夹生的米饭强。
小爱有时候觉得,沉香真是一个美人,这样的美人应该洗手作羹汤,找一个愿意疼惜她的男人。
比灯影更温柔的她,看着凭栏而立的他。
天外,月华如水。
如水的月华穿过飞檐,越过危栏,洒落在凭栏人的发上、肩上和身上。
凭栏而立的他,看着认真思考的她。
于是,他们的视线总不能相交,所以,他们不知道彼此的猜想。
形势瞬息万变。有些人成为了举世瞩目的神话,有些人则变成了黄沙里掩埋的传说。
沉香隔帘望向他,带着她独有的美丽与哀愁。
她捉住了他脸上一瞬即逝的忧伤、怀念与寂寞。
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都会觉得难过,一次比一次深的难过,这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深刻的痛苦。
沉香忍不住侧首、蹙眉,在娇艳芳华的唇上咬上了轻轻的齿痕。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徐徐地起身。悄悄地退开,没有像往常那样,不去惊动那个或许正遥遥想着另一个人的男子。
她的手落在了琴上。
指尖动处。琴弦便发出了一记叹息般的轻吟。
下一刻,她要惊醒的人已经掀帘而入。
她的目光已经黯淡了下去,然后她微拨琴丝,轻声唱出了一句词:‘今夕杳杳妾梦君。他日渺渺谁妻我?‘
月光静静地,穿越了千年。穿过这层层迭迭的古城垣,照在他远去的背影上。
华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上一支新烛,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小爱在看弹琴的沉香。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望向窗外的目色又更幽深了一些。
‘明日有雨。‘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华泰也把眼光转向窗外。
黯黯天际,有风云隐动。
天下。乱起。
“有雨也好,不会误了春耕。百姓们。也该有个好收成了。”华泰说。
“你还真是忧国忧民。”小爱回头看华泰,已经习惯了人工降雨和洒水车横行的她,对于靠天吃饭,似乎只是停留在书面上。
“有什么感想?”
小爱缓缓回道:“基本上没有。”
华泰敛下眉,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觉得这个回答才是理所当然。
小爱瞥了瞥他,不经意道:“做大官真是幸福啊!”
华泰闻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每天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还有这么多菜色可供挑选,酒也是陈年佳酿,你说你幸不幸福?”
华泰皱起眉头,没有回话。也许对他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去县府告荒。
县官问:今年麦子收成多少?
农夫回答:只有三分收成。(指正常年的十分之三,下同)
县官又问:棉花收成多少?
农夫答:只有二分收成。
县官问:那稻子收成多少?
农夫答:也只有二分收成。
县官大怒,厉声呵斥道:这不就是七分收成了,竟还敢慌称饥荒,该当何罪?
农夫‘扑通’跪地,痛哭流涕道:小人活了一百几十岁,确实没遇到过这么大的灾荒啊,请老爷明察。
县官听他说活了一百几十岁,感到非常奇怪,便问:你怎么有一百多岁,看你的样子也就七十。
农夫算道:我家一共三口人,我今年七十多,大儿子四十多,二儿子三十多,合起来一共就是一百多岁吧。
这只是一个故事,却反映了很多问题。
官员或为突显政绩或为了自己的贪欲,会不遗余力地盘剥百姓,也不管实际情况有多差。皇帝说一分,他们就说两分;皇帝说两分,他们就说四分,赋税就这样成倍地增加,最终超出百姓的负荷能力。如此一来,百姓们能忍受这些沉重的负担而不心生怨恨吗?
故事里的农夫巧妙地反击了县官的刁难,但现实中的百姓是根本没有能力和官府斗的,除非他们被逼得活不下去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官逼民反’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你……这么盯着我干嘛?”要不是了解华泰的为人,还真以为他喜欢上她了。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讨论民生问题,小爱的想法多为新奇,华泰也听的认真,直到院子里琴声停了,小爱才发现时间很晚应该休息了。
小爱起身告辞,沉香房间已经熄了烛火。小爱也没点灯,直接钻进被子睡觉。
华泰站起来走到廊前,神色复杂地眺望阴沉的天色,似乎很有些烦闷难解。
清早风寒,凉意入骨。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一株晚梅正开得恣意,似要拼尽今春最后一点妖娆芳华。
远远的街头巷陌。一丝喧嚣热闹渐起。
姜小白负手伫立在高楼之上。定定地看着一辆马车疾疾驶入了宫门。
马车上覆着厚厚的尘土,一看便知是赶了很远的路,车上下来的男子一身风尘。携带着深深的倦意。
——华泰一向很少坐马车。
他以脚力轻功称绝天下,常常摈弃舟马,但是今天,他却没有什么心思自负脚程——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等到他进入议政殿。姜小白并没有等他喘一口气,立刻向他发问:‘情况如何?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华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没有。‘
屋内的空气骤然一凝。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姜小白方缓缓颔首道:‘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那个人,先让他回宫吧。‘
华泰的动作略微有些吃力。这一个简单的颔首竟似让他历经浩劫般的艰辛。
华泰目光一动,低头应了一声‘是‘,口中再道:‘主公。我只是有种感觉,东西虽是丢在路上。但行事的,极有可能是近前的人,且计划缜密手段高明,怕是......怕是一时间很难追得回来......‘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迅速地看了眼姜小白的表情。
‘恩......‘姜小白似乎陷入了沉思,面上的忧戚之色更显深沉了。
他的心情无法不沉重。
——各路州县刮尽民脂所呈供的这十万两白银,乃是作岁币之用。
他所忧心的,倒不只是因周王听了小人的撺掇,把彻查此事追回贡银的差事压给了定北侯,更是因为担忧圣听蒙蔽,全然不知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困厄,一时间更难以凑齐这十万岁币,届时若由此而引起周王不满,诉之武力,则齐国边防岌岌危矣!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局势,明知道将希望寄托在前人宝藏上是不明智的,但他也是无法可想,毕竟几年的政权交替,天灾人祸,已经伤了根本,就算是现在挽回,也不少一蹴而就的事情。
一直垂首沉默无语的华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望向了姜小白。忧心怔忪之间,只听姜小白低低一咳,一字字地说:‘此事暂且搁下,不必再查了。‘
此言一出,华泰一惊。
只这一惊间,姜小白已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不动如山的澹泊。
两人各怀心事纷沓间,却听外面脚步响起,有府役在外高声通传道:‘雍廪大人请见!‘
雍廪呵呵呵呵地眯眯笑了大半天。
他笑容可掬的样子,看去不但不精明强悍,简直有点脑满肠肥。
他一团和气地弓着腰,笑着施礼,笑着看姜小白展开他递上的信函细阅。
要说京师里最深不可测最难应付的几个人,雍廪当属其一。谁也摸不清他真正的实力和想法,他在京中亦是举足轻重,就连势头正健的高大人,国大人也不得不相当顾忌他的存在,可他却从不轻易动手、出手。
是以京中群雄换了一茬又一茬,无数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倒了、塌了、栽了、死了,他却还好好地站着,在江湖上和官场中屹立数十年而无半点撼动——这岂非正因为他比谁都更懂得明哲保身、隐忍不发?
甚至不惜自贬、自轻、自贱来自保!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渴望乱世?只因乱世出英雄,更能出枭雄!
是谁在背后策划‘乱局‘,等待‘乱起‘?这个‘乱首‘到底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