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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鲤会出事,是因我要‘回来’的缘故吗?”

她在塔中便在想,若她还魂并非偶然,那阿鲤的死呢?

若阿鲤是因她而死,那这条命,她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还回去。

阿鲤当年纵是为她所救,但救人是她自发之举,绝不代表她可随意取用阿鲤的性命。

无绝听得一愣,旋即便懂了她话中之意,忙摆手道:“岂会……此阵法虽禁忌,却也并非那等以命换命的邪术,若不然我这设阵之人又岂会至今才知您就是殿下?”

提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至于阿鲤那孩子的命数……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您是如何救下的她?”

常岁宁点头:“记得。”

无绝代她说道:“彼时有一名仆妇寻到了您,求您搭救她家夫人与小女郎,那一夜雪极大,您赶去时,先寻到了那妇人的尸身,小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那时属下起了一卦,卦象所示那个孩子命数将近,本已无生机……是殿下未肯放弃,寻到了她,于最后一线生机消失前救下了她。”

“那时殿下暂时改变了她的命数,但她命中劫数到底难除,这些年来属下也一直在暗中助她避祸。老常此前未敢令她习武,也是因有此顾虑在,这孩子从前不愿出门,不喜与人往来,也尽随她,只想求一份安稳而已,然而千防万防,到底还是……”

“合州一事,应是命数已尽,实难再续了……”

无绝最后叹息道:“只是未曾想到,这孩子与殿下之间的缘分竟如此之深……这一次,或许是她冥冥之中寻回了殿下,就像当年殿下将她带回。”

想到那个小小的女娃昔日玉雪可爱的脸颊,常岁宁声音低慢地道:“我要谢谢她。”

无绝长长喟叹一声。

“在此之前,属下当真未曾想到您会在小阿鲤的身体中醒来。那阵法原先所示,您的生机应是在明李两家与您有血脉牵连之人身上……”

无绝说着,不禁又想到了当年殿下寻到人之后,便命人秘密抹去了那孩子一切来历痕迹的旧事……

无绝看着面前之人,此刻下意识地问:“殿下,小阿鲤她……?”

常岁宁沉默了片刻,才道:“阿鲤与我,的确有些关系。”

当年那名仆妇选择向她求救,并不是偶然。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阿鲤的身份,所以待其格外照拂,临去北狄前又特意叮嘱常阔他们好生善待。

无绝得了这个答案,便未再深问,只道:“殿下放心,若您不欲让他人知晓阿鲤的身份,属下也会尽力不使圣人起疑。”

常岁宁向他点头。

“殿下切勿多想。”无绝通红的眼中,有敬重,有慈爱,语气轻而缓慢:“属下同您保证,此阵绝不曾以伤及无辜为代价换您回来。属下知您性情,岂会又岂敢妄自慷他人之慨,借旁人性命来换您性命呢?”

“否则只怕您一回来,头一剑便要先劈向属下了!”

“错了,我要先劈自己。”常岁宁说着,低头看向他的手臂:“那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不一样嘛。”无绝笑道:“这是当初设阵时留下的,属下是设阵之人。”

又笑着道:“也是心甘情愿之人。”

既是心甘情愿,既是自己选择的,那他便不在无辜者之列,所以也不算伤及无辜。

常岁宁看着他手臂上的疮疤,声音更低了些:“只是这些吗?”

这且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代价,还有什么?

“设阵时没死,那一时便死不了了。”无绝笑着道:“无非是倒霉一些罢了。”

常岁宁半信半疑:“当真?”

无绝笑眯眯地望着她:“属下何时与您说过瞎话?”

这倒霉也无非是灾厄困身,不得善终而已。

只要殿下能回来,这些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既不值一提,便无需多提了。

反正下半辈子借着这一身疮疤卖卖惨,就已经足够殿下偏疼偏爱他了,再多的也用不着了。

常岁宁不知有没有全信他的话,此刻取出了那枚扳指,递还到他手中,交待道:“好好带着,以后切勿离身了。”

“是得带着,我这几日没带在身上,昨日还摔了个狗啃泥呢。”无绝将扳指收好,心中有些感慨。

当年师父将此物交给他,大约就是算准了他有今日啊。

此物可挡灾厄,而他因设此禁忌之阵注定要一生灾厄缠身。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都只管来问一问属下。此时有小岁安在外头守着,不急着出去,下回再想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可就不知是何时了。”无绝笑着道。

常岁宁自然还有问题要问。

比方说剩下的那一个问题。

但她直觉有些想要逃避,若问题的答案不是她想听的,那她一时只怕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份逃避让她避重就轻地先随便问了些其它的:“此还魂之术,人人死后皆可用吗?”

无绝摇头:“自然不是,否则这世间岂不通通乱套了?”

“那为何我可以?”

“机缘二字向来是说不清的。”无绝道:“此阵虽为禁忌之法,但既存于天地间,便也逃不开机缘因果,许是殿下此前所行化坦,才可换来这一线生机……有此造化者,百年也只勉强出一人而已。”

常岁宁了然:“照此说来,我从前所积功德深厚?”

无绝笑道:“或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一直以为自己杀孽深重,必不得上天眷顾呢。”常岁宁感叹道:“现下才知上天待我不薄。”

说着,看向无绝:“但比起天意,我更该谢你。”

无绝按了按已不再湿润的眼角,声音微沙哑地道:“士为知己者死……只要殿下明白属下的心意就好。”

常岁宁体恤地拍拍他的肩:“明白,明白得很。”

她继而道:“我有一事想托你去做。”

“殿下只管吩咐。”

“我一直想私下替阿鲤办一场后事,只是不知要如何做才更妥当。”常岁宁道:“她的仇我已替她报了,若她愿意,下辈子便再投生到我身边来,我必会好好护着她。若她不愿,便投去那富贵和乐、父母双全的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好。”

无绝轻叹口气,点头:“殿下放心,此事便交予属下来办……”

交待罢此事,常岁宁才又问:“我已经回来的事,除了你与崔璟之外,还有谁知晓?”

无绝道:“暂时没有第三人了。”

“那明后的确只是怀疑试探,而尚不知真相,对吗?”常岁宁看着他。

明后?

听得这个称呼,无绝怔了怔,却也很快点头:“没错,圣人此次令殿下入塔祈福,便是为了试探……属下因不知殿下想法,故并未敢与圣人言明。”

现下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她既知晓此阵法的存在,那……”常岁宁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那第二个问题问了出来——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她与此阵法,可有关连?”她问:“我是指,此还魂阵法是否为她的授意?她为此都做了些什么?”

无绝摇头,同她将前因后果说明:“……当初是老孟在西域寻得了此秘术,带回给我,只是不慎被圣人知晓了此事,瞒无可瞒之下,才有了这座天女塔。”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她道。

无绝:“?”

常岁宁呼出了一口气:“还当又要再欠她一回。”

还当这条命又是对方给她的。

如此真要成了斩都斩不断,甩都甩不脱的孽缘了。

无绝似懂非懂,却也跟着她的话道:“这秘术,是老孟寻得,阵是属下所设……”

说到自己设阵,无绝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哎,士为知己者死啊。

常岁宁则再次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回应认可。

无绝这才继续说道:“至于这拿来建大云寺、天女塔的银子,大半皆出自登泰楼,也算是殿下您自己出的……说来说去,这都是咱玄策府自家出的力,功劳横竖是没跑外边儿去,殿下您且安心收下这条命就好。”

常岁宁坐在地上,双手随意撑在身侧,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此刻点头道:“好,那我就收着了。”

无绝一路听到现在,此刻不由小声问:“您与圣人之间……”

“我与她没关系了。”常岁宁道:“我此时是常岁宁,以后也是。”

少女语气随意,但无绝仍感受到了那份无声的坚定,那并不像是孩子的赌气。

而他只道:“属下懂了,您放心。”

“明后都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什么,她因何会疑心到我身上,你都同我说说。”常岁宁道。

了解清楚才好防备,才不会像这次来大云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胡乱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无绝便一一说给她听,又着重说了圣册帝之所以起疑,是因得了天镜的那句提醒这一内情。

“……这回都怪他,险些害您暴露了身份!”

常岁宁则思索着道:“由此可见,此人的确本领了得。”

无绝听得瞪眼:“可属下此番设下了天下第一奇阵!”

说着,又抬起手臂来,士为知已者……

“当然。”常岁宁及时打断他:“还是你最厉害,得你一人,吾心安矣。”

无绝这才满意放松下来,继续往下讲:“据崔大都督说,圣人也曾使人查过您在合州的事,但好在有那位魏侍郎帮您瞒下了。”

“魏叔易?”

常岁宁有些意外。

魏叔易并不知她的秘密,作为局外人能做到帮她隐瞒圣册帝,可见义气,更可见的确聪明敏锐。

她从前只知后者。

而思及秘密二字,常岁宁此时便道:“既明后尚且不知,为防走漏风声节外生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暂时不要让更多人知晓此事。”

无绝会意道:“殿下放心,属下的嘴严着呢。”

又道:“崔大都督那里应当也不用担心,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自家人。”

见他一副再笃定不过的神态,常岁宁不由问:“你与他暗中达成了什么共识或约定吗?”

无绝茫然:“属下没有啊。”

常岁宁比他更茫然:“那你如此信任他?”

无绝:“那还不是因为他心仪您,一心系在您身上吗?”

常岁宁:“……”

无绝:“就在那芙蓉花宴上——”

常岁宁:“演的。”

无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都演到属下跟前来了?”他不可置信道:“都演到那阵眼暗道里去了!”

“……”常岁宁本想说二人是可两肋插刀的挚友,但话到嘴边,眨了下眼,不知怎地竟说不太出来了。

她只是印证着问:“所以,的确是他亲自帮我毁去了阵眼?”

“可不就是他嘛。”无绝将那夜他与崔璟在此处密谈的经过说了出来。

破阵是崔璟的提议,也是崔璟自荐前往。

“……那阵为死阵,十分阴险,我也无法关停,只好将阵图画给了他,让他去破。”无绝庆幸道:“不过我之后想想,我好像画错了一处,毕竟都十多年了……好在计划一切顺利。”

常岁宁:……

她好像知道崔璟为什么会受伤了。

她便问:“他伤得重吗?”

“崔大都督受伤了?”无绝讶然:“严重吗?”

听得这句反问,常岁宁:“……你要不要回忆一下我方才问了你什么?”

无绝回忆了一下,“哦”了一声:“之后他也没再来找过我,我倒不知他受伤之事……但想来应是不轻的,那阵法实在也不好闯,寻常人根本没命靠近,莫说是破阵了。”

想到那带伤之人此时还在赶路远赴险境,常岁宁不免有些走神。

“那日的火,是您放的?”

无绝的声音拉回了常岁宁的神思,她点了下头:“是我放的。”

“您放火作甚?破阵?”

常岁宁:“不然呢?”

“您懂几文钱的阵法啊,就敢去闯那样的死阵?”无绝开始兴师问罪:“先前你疑心我,给你扳指不拿也就罢了,可在塔里的时候我都替你敲木鱼暗示了!你眼瞧着我不是站在圣人那边的,若可破阵,我自会想法子去破的,您自等着不就成了?作何非要自己去冒险?”

“那时固然是看出来你不是明后的人了。”常岁宁道:“可万一你是别人的人呢?”

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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