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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往里,有一条小巷子。

这巷子很深,从巷口经过的时候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一股股怪味——变质的食物、人体的排泄物、野狗野猫骨瘦嶙峋的尸体……

亦或是人尸。

人死在这里是没有人管的,也许一两周都不会被发现。

直到尸体烂成脓水,每一寸都被蛆虫和苍蝇舔食殆尽,仅剩一具残骸,才会被恰好想来屋子里睡一觉的乞丐看到,得到一句“真晦气”的评价。

是的,这里就是个乞丐集中营。

无家可归的人,身有残疾的人,在经历了旁人冷眼与欺辱后,最终都会选择跑到巷子里来,接受命运,成为众多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的乞丐一员。

那些压迫着他们的人不会进这条巷子,因为那些人受不了这里的恶臭与脏乱。

偶尔巷子里也会出现身份不明的人,不过正如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一样,乞丐们并不关心巷子里多出来了谁,又或者少了谁,他们看一个人的时候,只会看三点——

有没有吃的。

有没有财物。

能不能抢。

在一个人试图踏进这条小巷的时候,除非全身上下已经如同巷子里的常住人员一样凄惨,否则,便要时刻小心,从那些乞丐频频投过来的阴沉眼神中,判断出他们什么时候会扑上来。

食肆的小二热情送别虞幸和海妖,然后便时不时的朝西街的方向张望。

他在等。

等这两个明显不属于风头镇的外来者前往小巷,要么被里头的情况吓退,要么……暴露真实意图。

打探消息,总是拿来用的吧?

这一对“兄妹”究竟想做什么呢?是来提供一份助力的,还是那些家族派过来,想要将他们覆灭的刀?

店小二等呀等。

等到食肆的人气渐渐起来,他得马不停蹄的照顾客人,无法再分神时,都没有等到那对兄妹前往小巷的消息。

难道是他猜错了?对方真的只是一个闲来无事爱聊八卦的公子哥,把这些东西当故事听,听完便忘?

小二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悄悄地叹了口气,在被任何人发现之前,又重新养起了热情的笑脸,高声招呼新客:“几位吃点啥!”

……

巷子里。

拿了馕的两个乞丐步履匆匆,身形矫健,在后头追着想抢食物的那些人硬是撵了一路都没撵上。

等他们深入巷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病入膏肓、无法外出乞讨的老乞丐身旁,来到最里面一间空屋时,追来的人便不敢靠近了。

空屋摇摇欲坠的木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男子虽面容端正,但从破落衣裳中裸露出的皮肤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用充满威慑的眼神往巷子里巡视一圈,那些饿狼一般的垂涎目光就纷纷落了下去,只剩下淡淡的不甘化为喉咙里的呜咽。

“大哥!”

两个乞丐扬起笑容喊了人,男子的表情瞬间柔和:“快,进来再说。”

这破屋子也就一点点大,进了门后,桌子、椅子、一张床铺等等东西几乎都挤在一起。

即使是这样,这屋子里也住了足足六个人。

“给,好味轩小二哥给的,大家快吃。”拿着馕的乞丐擦了擦脸,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容,他脸上带着笑,语调活泼,“我闻到里面有肉的味道!今天小二哥偷偷在里头塞肉了!”

六个乞丐分掉了六个馕。

他们看上去远不如外面的乞丐饥饿,有人吃得很快,有人斯斯文文,细嚼慢咽。

环境艰苦,这些人却依旧保持着落难之前的一些习惯,也没让自己真变得骨瘦嶙峋,浑身无力。

等吃完了早餐,被叫做大哥的男子拿起包裹食物的油纸,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还带着食物香气的米黄信纸。

信纸展开,六人凑在一块儿,一条条往下看去。

“城里多出好几个形迹可疑的外来人?”

“这些人昨日便四处打探消息,要的又多又杂,分辨不出他们的真正目标。”

“身份也各不相同,根本找不出关联,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势力。”

“……那遭人恨的王二麻子被人剁了,扔在街上,好,这种小瘪三儿早该死了,老子当初就是被他告的密!”

一行行看下去,全是昨日和今早发生的新鲜事情。

看到最后一段,留在屋里的四个人表情都是一变,出去拿馕的两个乞丐也严肃了起来。

“等等,王家生变,王老爷被杀?”大哥声音没忍住提高了些,又立刻控制着压下去,看向今早外出过的两个同伴:“老五老六,这是真的?”

老五点头:“应该是,我们在外面也听说了,好多人都在传,不过说法都不太一样,也没有信上说的这么详细。”

他们急忙睁大眼睛,大哥直接将这段读了出来——

“王家昨夜被人入侵,家丁被绑,困于院外,女眷子嗣尚在,独王老爷溺毙于水缸中,神色惊恐。究其原因,尚不知晓,官兵在查,吾靠近不能。”

“婆婆推测,乃庇佑之物失窃,引致水尸复仇。”

“不知此事是否与昨日的外来人有关,如若为真,应感谢义士相助。”

信上的内容到此为止,大哥一个字一个字念完,生怕自己是看错了或是出现了幻觉。

他拿信的手微微发抖,呼吸紊乱,身后一个虽然衣着破落,但气质文雅的人却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啊!我盼着这王老鳖死盼了三年了,如今终于梦想成真!”

“四哥,你……”

“四弟,你的仇算是报了!”

其他人纷纷对这个文人道喜,大哥也冷静下来,沉声道:“当年你被王家诬陷杀人,王老鳖将他的罪责尽数搬到你头上,还伙同县衙篡改证据,你不得已沦落至此……如今心头可松快些了?”

老四手掌都拍红了,他颤着手抹了一把脸,一手的灰。

“哈哈……”他盯着掌心的灰看了半晌,忽而笑道,“还不到松快的时候,王老鳖不过是其中之一,我知道,我们只有做完该做的事,才能真正的松快!”

“快,我要出门,说不准能找到信上说的那些外来人,我要向他们确认一下——如果是他们做的,我一定要报答他们!”

“如若不是呢?”最淡定沉静的老三道,“婆婆推测王家庇佑之物失窃,连我们都不确定这些腌臜家族的庇佑之物究竟是什么物品,这些外来人又怎能知晓?”

“说不准是奇人呢,和婆婆一样。”老四反驳道,“我听说,一些奇人隔老远便能分辨邪物气息,不仅能与鬼斗,也通晓人心之恶!那万般老鬼不也就是?总不能这样的奇人都是万般老鬼的手下吧,总得有些看不过眼的,来帮咱们吧!”

“就算……就算真不是义士相助,而是这些家族起了内讧,我们也该去做个确认。”

这句话得到了全票认同。

可他们一行人都是不好在外露面的,一旦真的在外面被逮到,说不准就会被杀——这些家族从前还想用律法和谣言要他们的命,他们为了行动方便自愿成为乞丐后,虽然更难被抓到了,但一旦被抓,别人想杀他们也就更轻松了。

死个护院,死个很有名望的文人,与死个乞丐可是截然不同的。

老四说要出门找人,今早已经出去过的老五老六便挠了挠头:“那都由谁去呢?我们全部出去的话,目标太大了,容易引起那些眼线的注意。”

“说起来,食肆的小二哥应当碰见过那些打探消息的外来者吧?要不咱先找他问问,瞧瞧外来者都有什么特征?”

“是啊,若是人家真是来帮咱的,咱可不能因为一时急躁反而拖了后腿,得从长计议——”

六人叽叽喳喳,在这个时候也不忘时不时地从窗户的破洞往外看一眼,以防有哪个乞丐偷听,再给他们泄露出去。

他们受到压迫,随时有可能遇险,谨慎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成为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必需。

然而……

“不用出去了,想来找我,不如我主动来找你们?”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们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又清朗,和他们的激动干巴不同,语调极为从容,甚至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意。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众人都没来得及解析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而上,使他们头皮发麻。

他们猛的从桌子旁散开,一双双眼睛用谨慎和带着杀意的锐利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而后便看见了两个人。

他们的屋子……这么一个拥挤的房间,门窗紧闭,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多出两个大活人来?!

惊悚之下,再仔细一看。

这两人竟还是一男一女。

女子带着斗笠,身形高挑,看不见面容,十分神秘。

男子身高极具压迫力,虽然看着并不壮硕,但简单的布衣,在他身上所形成的身形走线极为流畅,已经不是寻常人能达到的地步!

这男子应当就是刚刚说话之人,脸上带着笑,比身高更惹人瞩目的是他的长相,若说是如观音那般的男身女相倒也不恰当,但极为明艳,让人一眼便觉的……

不像个人。

难不成大白天的也见鬼了?不,夜间的鬼也没有这样的,这人是传说中专门惑人心神再将人吃掉的妖怪吗?!

“你们是何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听到了多少?”大哥肌肉紧绷,已经摆出了要战斗的架势,话少且身材细长的老二从腰间抽出一把细软蛇剑,其他人也十足的戒备。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虞幸笑着将双臂抬起,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

古人或许不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但他将两只手掌都露了出来,表明自己并无武器,终于是让紧张过头的六个人冷静了些许。

虞幸站在这屋子里仅剩的空地上,一动不动,他身后的海妖也配合着站成了雕塑,生怕刺激到对方:“这条巷子里的眼睛太多了,你们不是也不想被注意到吗?”

他眨眨眼:“若是我就这样出现,正大光明的敲响你们的门,巷子里的无数张嘴可就要开始说闲话了。”

他的态度十分友善。

大哥依旧不敢放松,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是怎么进来的。”

“哦~我们就是你们刚刚谈论的人啊,是你们要找的外来者。”虞幸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像只狡猾的狐狸,“很抱歉偷听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有一会儿哦,我们来的时候,你们的信已经看到尾声啦。”

老五老六纯粹是靠腿走,回来后他们还先吃完了东西,才开始看今日的情报。

而虞幸和海妖则是迅速在二楼包厢解决掉食物后,一离开食肆就拐进了一个死角,展开感知来寻人,降低了自身存在感,利用各自的力量飞速到达。

这六个乞丐都是普通人,无法隐藏自己的气息,因而虞幸锁定他们的速度很快,没耽误一点功夫。

而一到这屋子附近,系统的抽丝buff便跳了出来,硕大的一个箭头直指屋子里面,想看不见都难。

隐藏任务的线索,就在此处!

他与海妖偷听了一会儿,也是为了确定这六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真是收获颇丰啊。

原来在那些富商家族联合起来维持某个阴谋和秘密时,风头镇里也有一帮子反抗者分散在各处,互帮互助,传递消息,暗中密谋。

光是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能听出,食肆的店小二、身为奇人的“婆婆”,以及在王家附近监视对方和传递消息的人,都是反抗者的一员。

在没有拿到隐藏任务的时候,比如昨天,虞幸哪怕是走过同样的街道,也只会认为周围的普通人都是些寻常百姓罢了,谁能想到他们硬生生在风头镇搞出了谍战片的效果?

这些人——虽说看起来力量微弱,但合起来也不容小觑,不仅能提供不少和隐藏任务相关的情报,也是揭露和推翻阴谋的一大助力!

“放轻松。”虞幸道,“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不信的话……”

他将手伸向衣襟。

六人顿时紧张起来:“你干啥——”

一枚沉重的金匕首被虞幸随手扔到了大哥手里。

大哥一看,莫名感觉到一股恶心和恐慌的意味从匕首上传来,他心中发紧:“这是什么?”

虞幸出口惊人:“王家的庇佑之物。”

六人齐齐一惊。

他们看看匕首,又看看虞幸,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昨夜是你……”

“没错,家丁是我绑的,王老爷是我杀的,哦,还有那个王二麻子……那个不是我杀的,但尸体是我放的。”虞幸一条一条的数出来,他神色倒是从容依旧,六人组却越听越震惊。

震惊的同时,警惕和敌意也在渐渐淡去。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那戴着斗笠的神秘女子也说话了。

女子声音清澈悦耳,娓娓动听,说出口的话却一点儿都不柔弱,反倒有股慑人的气势:“各位将武器放下吧,容我直言,如果我们对你们有恶意,此时还在屋子里的,只会是六具尸体。”

她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绝美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这六人当中,有些只是惊艳,唯有一人脸色巨变,那身形细长的老二忍不住道:“封小姐!”

其他人纷纷道:“谁?”

老二脱口而出:“封小姐,封府的大小姐!六年前她的手帕交被……”

他看了一眼海妖的脸色,似乎在顾念对方的感受,后半段话的措辞委婉了不少:“她的好友被选中当了人祭,当时都传,封大小姐为了姐妹义气,跟随好友一同跳了江。”

“后来,风头镇里便没再传出任何与封小姐有关的消息了,就连是否办过葬礼也无人知晓。”

其他人明显也是听过这个故事的,只是不认识故事中封小姐的脸。

听老二这么一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哥震惊:“可、等等,这是风小姐死后的灵魂?”

海妖:“……”

她也在认真听这个故事,她的角色设定本就奇怪,没想到居然会在如此不经意之间得到答案。

封小姐有个手帕交,被选为了人祭,那不就是轿女吗?

原来如此!

或许是因为她随之去死却没死成,或者害死轿女的就是封府,轿女怀恨在心,连她一起恨上,所以她才会有被轿女鬼魂怨恨的提示。

而她若是公开反对好友被当人祭,也是在公开反抗封府,封老爷想必不是什么爱孙女心切的人,也不会放过她。

因此,她也不能被封家的眼线发现。

心中对自身的角色有了更多的理解,海妖表面上却笑得十分淡然:“不是,我没死。”

她瞅了眼这些人的表情,心思一动:“你们真的相信我是自己跳江随好友而去的吗?”

“虽然我与她感情好,但也没到这种程度。我只是想要保护她,但我家中却因为我的忤逆,决定放弃我。”

“他们不想要一个有异心的封小姐,于是便将我也扔进了江里,对外宣称是我自愿随好友去死,以一个美名,换我的命。”

“这……”一个接一个的冲击,使得房里的六人组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还是老三先回过神来。

老三问道:“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被我身边这位公子救了。”海妖拍了拍虞幸的手臂,勾起一个有些怨念的笑容,“我的身体因为溺水伤了根本,还被水中无数死去的怨灵缠上,幸而我的救命恩人会许多奇诡术法,不仅让我活了下来,还教会了我许多特别的能力。”

“六年了,我选择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报仇——报这封府无情无义,夺我性、命、之、仇。”最后几个字她咬牙切齿,冷凝的声线让六人组仿佛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光的水底,窒息感席卷而来。

好在这样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便褪去了,海妖冷着一张脸,深深呼吸,假装努力地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想到,这里还有与我目标一致的人,倒是意外之喜。”

这些都是她的临场反应。

而虞幸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他维持着那股似人非人的神秘感,歪了歪头:“现在能放下武器,重新聊聊了么?”

……

两分钟后,虞幸和海妖被六人组请到了椅子上坐着。

主要是这房间也实在没有多少能坐的地方,为了彰显诚意,除了大哥坐在他们对面,其他五人直接站着,站了一排。

“实在抱歉,二位的出现方式太过惊世骇俗,我等一时间有些紧张。”大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但也知道这两人若真是高人与死而复生的封小姐,恐怕不会有那个耐心一一解答。

他便只捡着自己最关注的问:“昨日我们的人发现城里来了好几个奇怪的外来人,似乎在四处打探消息,这些人与你们有关吗?”

“是我认识的人。”虞幸垂下眸子,“有些是我游历时结交的好友,与我结伴而来,另一些关系不大好,但……他们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这实在是太好了!”老四忍不住插话。

虞幸瞥了一眼海妖,海妖立刻道:“我已认我的恩人为义兄,此次本是我想独自来风头镇报仇,但义兄说……我们是一家人,我受了委屈,自当全家人都要来帮我。”

“所以,义兄拉上了认识的同道中人,还联络到了与你们一样,怀着反抗心思生活在风头镇的人,我们里应外合,便是打算将那些表面光鲜、实则肮脏透顶的人尽数除掉!”

六人组直接要被忽悠瘸了。

“可这谈何容易啊,那万般老鬼……手段诡异,骇人至极!”

虞幸轻飘飘一抬眼,缕缕黑雾忽然凭空出现,隐约之间,竟在他身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狐狸脑袋,他笑问:“你们瞧瞧~我的手段可能与之相比?”

最小的老六惊呼一声:“狐、狐狸精!”

众人:“……”

短暂的震撼与沉默之后,老三一巴掌呼在老六脑袋上:“什么狐狸精,是狐仙,叫胡爷爷!”

大哥赶紧说:“狐、胡爷爷的手段自然比那万般老鬼强!没、没想到封小姐竟认了一位狐仙做义兄,这个……您放心,我等自然知道是非黑白,胡爷爷掺和进这件事情里来都是为了义妹,那便与我们是同道!”

“我倒是没有当爷爷的癖好。”虞幸似笑非笑,他发现这个身份可比镖头的好用多了,出门在外嘛,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我现在的身份是运镖来此的镖师,几位叫我虞镖师就好。”

海妖补充:“虞美人的虞。”

几人也不知在心里脑补了些什么,脸色有些忌惮,不过既然只存在了一会儿,就又被庆幸给遮了过去。

狐狸精又怎么了?

精怪虽然不一定能理解他们人类的正义与坚持,但只要是和他们目标相同,是精怪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狐仙啊!

狐仙最好是能把那万般老鬼嚼碎了,当成食物吞进肚子里去,让这盘踞在此的祸害魂飞魄散!

“虞镖师,请问,现在这城里头,能帮我们的还有什么人?”大哥迫不及待地问。

原本应该是推演者向原住民套取线索,现在倒是反过来了,虞幸像是回忆了一下,随意地数着:“犬神一族的犬神和圣女,正统道门弟子的首席道长,隐居山中的怪物猎户,血统特殊的巫术师,没有表情的大师……”

“这些都是我朋友。”

六人组一边听,一边有种古怪的吐槽欲——这狐……狐仙,结交的朋友还挺杂。

“除此之外,我们还联络了一些人,他们当年便与我一样,有反抗之心,这些年,我与他们也一直有所联络,我的义兄早年间便来风头镇教过他们一些术法,此时正是堪当大用之时。”

海妖平静地说着,配合虞幸将所有自己人都在这六人组面前过个明路,这样一来,等到六人组这边的情报往他们的势力中发散,便能使线索一个一个主动送上门来。

今日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

“还有什么人,是连我们都不知晓的。”六人组面面相觑。

他们以为城中敢于反抗之人都已经被串联起来了,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也分散在城中各处搜集情报,寻找机会,小二哥那儿就是情报汇总的地方,每天会分别将整理好的情报交给需要的人。

在他们这种调查力度下,还能有漏网的同伴吗?

“因为他们与我学了些‘邪术’……”虞幸不慌不忙地开口,“若是被发现了,怕是要比你们更惨,自然,也该更加小心。”

“我们可否知道他们是谁?”大哥严肃道,“我们等了六年了,如今,狐仙大人与封小姐既然亲自前来,势必是打算将当年的事做个了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们两方互帮互助,虽然我们不如你们那般强大,但是,也可以给你们做掩护!”

虞幸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于说道:“百寿堂的赵医师,与宋府宋小姐。”

“啊?”

几人一脸的惊诧。

他们惊讶道:“宋小姐?!”

宋府明明是那一边的!

宋老爷和那些腌臜事可脱不了干系,怎么,他唯一的女儿竟会倒戈?

与她一比,百寿堂那个年轻医师甚至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惊讶了。

“宋小姐不会背叛我,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虞幸把玩着指尖一缕黑雾,慢条斯理,“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现在~也该将你们有多少人员和盘托出,我倒是也不想让我带来的人误伤谁,我义妹会不高兴的。”

海妖垂眸:“多谢义兄体恤。”

她又望向六人组:“你们可有全部的名单?可要请示什么人?可能做得了主?”

……

等到虞幸和海妖从巷子里出来,已经到了午饭的点。

那六人组极度兴奋,先是派人出去传的消息,然后又要等消息传回来,一来二去费了些功夫,最后,同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打扮奇怪的男人。

男人浑身包在衣料里,连头和脸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这个男人在小破屋子里扯下伪装,自我介绍,虞幸和海妖才惊讶的发现——这个被请回来“做主”,与他们细说风头镇内的势力分布的人,居然是郑知县!

郑知县身形单薄瘦弱,精神却一点都不弱,礼貌恳请虞幸和海妖露了一手证明自己,然后便心潮澎湃地与他们交代了所有。

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虽然仍旧心怀忐忑,却也透出有望生存下去的狂喜。

郑知县与他们交代的非常详细,甚至带来了一本名单,他们交谈了好几个小时——大多时候是海妖与郑知县说,虞幸兢兢业业扮演一个危险的狐狸精。

这身份实在是太好用了,如果虞幸只是一个镖头,必然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日上三竿后,郑知县才在六人组老二的护送下鬼鬼祟祟离开,虞幸和海妖也从巷子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找到了整场推演的唯一捷径,得到了爆炸的信息量。

赵谋早就从医馆溜走,准备找人会合了,可一上午都没见到人,占卜了一下后,得知对方并无危险,而且正有要事,他便没再找人。

倒是在王家宅子附近遇上了任义、聂朗、奎因和洛相逢。

不多时,又看到了借口“带客人逛逛镇子”而得以出家门的宋雪,以及赵一酒和赵儒儒。

可以说,分散在好几个据点的推演者们都因为想来看看王家后续动向,不约而同的集合到了一起。

王家附近的官兵还没有走,就守在院子外面,一些百姓探头探脑地想要围观,都会被官兵给瞪走。

但是推演者们还是从围观百姓口中得到了相关的消息——县衙的捕快正在办案,要抓杀害王老爷的凶手归案。

王家已经不能进出,就连里头的家丁和几位夫人、少爷小姐,都要接受严格的盘问。

可若是所有人都如此严格办案也就罢了,眼睛尖的百姓看见,其他几个富商家族叫了下仆来慰问王家,官兵居然放了行。

被嗓门大的百姓嚷嚷几句,官兵便更凶了,拿着兵器冲百姓挥舞两下,呵斥他们,让他们离远一点。

在风头镇里,因为有着夜间规则的存在,官府的地位很奇怪,百姓不觉得官府有用,官府也不用在百姓面前装样子,两方关系一点都不好,比起管理者,官府更像是一个拥有武装的“异姓家族”。

对百姓不管不顾,已经是好的了。

万一他们真要“抓凶手”,恐怕根本不需要证据,不管是谁,他们想抓就抓,想杀就杀。

官府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都是一年一年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加掩饰的。

聚在一起在街上目标太大,推演者们摸了一圈儿,确认了几个相关的家族都派了人来王家,便被赵谋集合起来,找了一个屋主人已死,还没有新主子的空院落。

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没摸到隐藏任务的,这次过来不过是因为王家家主死亡的事情闹得太大,几乎满城皆知了,所以才过来看看有无线索。

——比如一上午都没见到洛晏的洛相逢。

听到了洛相逢的担忧,宋雪安慰道:“除了虞幸和海妖,似乎昨夜宿在赵府的人都不在,可能是被赵府的人绊住了,你不要担心,洛晏那么厉害,现在又是白天,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洛相逢勉强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低落:“万一是昨夜出了事呢?洛师兄之前就下了业江,也不知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患,虽然昨天白天我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

“嗤,那家伙昨晚和虞幸在一起,能出什么事。”靠在院落廊柱上的鬼酒直接开怼,“你洛师兄什么实力你不清楚?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哪儿都得家长护着吗?”

他这话说的贼不客气,洛相逢暴脾气一下子上来,对上对方冷沉又阴森森的视线,瞬间又败下阵来。

他晓得自己在赵一酒面前是个小卡拉米。

赵一酒说的对,他现在没有家长护着,还是不要随便招惹人了。

赵谋扶了扶额,在鬼酒发泄一通后,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一下鬼酒,靠过去小声道:“不就是又没见到虞幸吗,你冲旁人撒什么气,我都说了,我算到他很快就会来。”

“什么撒气,我是看不得蠢货,洛晏明明不需要他担心,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除了自我消耗还能有什么用。”鬼酒撇了撇嘴,顿了顿又道,“那你算算虞幸还有多久来呢?”

赵谋:“……”

他又好气又好笑:“我是你哥还是他是你哥?刚刚是谁说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哪儿都得’——”

“唔唔!”

鬼酒邪笑着把手捂在自家亲哥的脸上,手动关闭回旋镖。

赵儒儒一转头:“所以,谋哥,你让大家都聚集起来是为了……呃,赵一酒!你要谋杀亲哥吗!”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鬼酒无所谓地一松手,马上就挨了他哥一个一点没留手的爆栗。

脑袋被打得生疼,鬼酒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自己揉了揉。

赵谋缓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袖子,才从容道:“各位,大家都是门票的竞争对手,彼此之间想留后手或者截线索是正常的,但这样效率难免降低。”

“我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说一声……王家的事是我们破镜做的,目的在于观察其他富商家族的反应。”

“如果在场有人还不知道这些家族的联系,就当我白送了个情报好了。总之,这关乎到一个隐藏任务——我欢迎在场同样已经开启隐藏任务的朋友,与我进行适当的线索交换。”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宋雪一眼。

目前为止,他所缺失的,还完全没有触碰到的,并且已经确定错过的一块拼图,就是昨夜在客栈的那一拨人,所接触到的线索。

宋雪、任义这两个人,前者缜密,后者聪明绝顶,必然已经开启隐藏任务,是抽丝buff奖励的有力竞争者。

他得让这二者之一主动开口。

否则,这块拼图就永远填不上了。

“破镜知道多少了?”任义比宋雪先回应。

从他的面瘫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既然他不沉默,就代表有意愿深入交流:“封老爷寿宴,你们有打算去吗?”

宋雪皱了皱眉。

她提醒道:“你们应该知道,所有人都开启隐藏任务,就相当于没有隐藏任务。所有人进度一致,就相当于,大家都给自己增加了任务难度,但是没有奖励。”

“因为最终的奖励只有一个。”

“当然。”任义点头,“可我只有一个人,和你们比,太吃亏了。那到不如不参与奖励争夺,干脆抱个大腿。”

他一脸平静地把“抱大腿”三个字说出来,宛如在说什么非常严肃认真的话题。

宋雪:“……哈,任义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搞人心态。”

聂朗眼神颇凶,被奎因默默顺毛。

赵谋勾唇。

他就知道会这样。

种种消息表明,身处客栈的这些人,昨夜很可能一直在客栈里。

任义毕竟是孤家寡人,同样是从客栈出来,和宋雪聂朗奎因的三人队伍相比,他掌握线索的机会空间必然被压缩。

但他又没法和宋雪交换,因为他们的线索来源在同一处,他能找到的线索,宋雪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就找不到。

所以任义只能选择破镜,或者,赵家。

赵谋玩人心玩情报这么多年了,里头的规矩他太懂了——任义说“放弃奖励”,可不是真的放弃。

而是在告诉赵谋,情报,他直接送给破镜。出了推演以后,破镜,得还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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