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少年脸上血色尽褪。
在这个年代,轮椅这东西都没出现,瘸了一条腿的人已经是个废人,只能靠着拐杖勉强行动,断了两条腿的人……
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像那种断了一双腿还能在街上乞讨的乞丐,已经是命大。
更何况砍断腿还有可能因为止不住血直接死去,少年不是很清楚伤口感染这个概念,但也见过许多人是因为流血处没有得到好的医治而活生生疼死。
就算他会很多奇门术法,但要是把腿砍了,他和直接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不可以。”少年后退两步,警惕又忌惮地盯着鬼酒。
因为他能听出来,虞幸话中似乎有商量的成分,好像有未尽之意,但角落中那个与阴影融洽到几乎合二为一的青年,却对他抱着实打实的恶意。
他长到这么大,没少和鬼魂接触,自然能感觉到鬼酒身上浓烈的鬼气,比他还要更加阴森不似活人。
难道这是狐妖的死人朋友?
死魂的想法都很极端,就算和活人交了朋友,也总希望自己的活人朋友去死,变成鬼魂和它们永远在一起。
“盯着我干什么?主意可是这只狐狸精出的。”鬼酒冲少年笑了笑,顺便终于把早就想了说的那个词给说了出来。
他一笑,那种阴森的恶感就更明显了,少年不觉得若是眼前这个青年想对他做什么他会有机会逃得掉,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可能要和自己的腿说再见了。
“别怕嘛,我想带上你,又不会带个行动不便的累赘,我还想要你领路去钱三家呢。”虞幸横了鬼酒一眼,示意他别总吓唬人——他用狐狸身份吓人的时候是有分寸的,鬼酒可不一样,鬼酒是奔着把人吓死去的。
少年松了口气……虽然松得不明显。
他哑声问:“如何做?”
虞幸垂眸。
红布鞋在黯淡的月光下还是那么鲜艳,浓郁如血泼。
明明之前他们查看过从江婆人皮里边落下的那双红布鞋,就是普通的鞋子,可这鞋只要还穿在人身上,就比脱下来时邪异得多。
鞋底与布料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包裹住少年的脚,仔细一看,这鞋几乎像是长进了肉里,不留一丝缝隙。
它,像活的一样。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虞幸就看见红布鞋的鞋尖往院门的方向挪了一寸。
少年的身子和脸都没有动,这脚尖的挪动就显得很奇怪。
尽管幅度微小,但这毕竟少年的身体,少年也感觉到了,脸色更加难看。
他就是被这样控制着。
最开始是这双鞋子给他带来的异样的注视感,好像他不管干什么,这双鞋子都用无形的眼睛盯着他,
那时候这双鞋还能被脱掉,他将鞋子扔了很远,可夜里睡觉惊醒,总觉得有人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低头一瞧。
被他扔掉的红布鞋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边,鞋尖正冲着他。
再扔一次,第二天早上他一睡醒,就看见红布鞋穿在自己脚上。
很快,这双鞋就脱不下来了。
它开始与他融为一体,控制他的行动,他想强行脱鞋,却将自己的脚撕扯得血肉模糊,那感觉就像硬生生扒下自己的皮一样,太疼太疼,他立刻松了手。
再后来,这双鞋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微弱——或者说是他习惯了、同化了。
他感觉这双红布鞋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连自己脚部的灵魂都被这双鞋接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还会接管更多。
要不是偶尔会因为想法与鞋不匹配,失去平衡而摔倒,他都快忘了这玩意儿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脚上,某一日他突然惊醒,意识到这种遗忘就是最可怕的。
“我想摆脱它,怎么做?”
少年见虞幸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
虞幸道:“还是得把腿砍了。”
少年:“……”
虞幸想到江婆人皮中被轻而易举分离开的红布鞋,轻笑道:“只有让它没东西可以依附,才能剥离下来。”
也就是说,对于术业不专攻的他们来说,没办法在学术层面拥有解除这灵魂相关的术法的能力,就只能转换一下思维。
想分离红布鞋,只能让鞋子的主人“死”。
腿砍下来了,这腿对于红布鞋来说,就相当于是“死了”,应该就可以顺利脱下来。
虞幸揽住了想要后退的少年的肩膀:“就疼一下,疼完了我帮你把腿缝回去,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少年扒拉了一下他的手,没能扒拉掉,就知道这狐妖只是嘴上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已经下了决定。
就算他说不想试,估计也没用。
“我这个大夫还在这儿呢。”赵谋微笑,“放心,死不了的。”
鬼酒无聊地扔小石子玩,嘀咕道:“还不是要砍腿,我也没说错。”
少年:“……”
他隐忍地点了点头。
不消片刻,院子里传来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颤抖呜咽。
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随着小半截细瘦小腿一同掉落在地的红布鞋上,将之染得愈发红艳。
骨节分明的手捡起这截肢体,试着将布鞋脱下。
……
半个时辰后,这院门外来了新的“客人”。
浑身罩在黑袍里的年轻人在白发老者的带领下,礼貌又矜持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身后的人阴森地说道:“已经跑了么?”
白发老者咬牙,低声道:“老鼠没传信过来,应该没跑啊,少主,那狐妖就在里面呢。”
年轻人嘴角勾起,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你还不了解‘老鼠’么?万般大师说了让他半个时辰送一次信,就是半个时辰,多一封都不会送的。”
“若是狐妖已经走了,这个消息你只有在老鼠的下一封信里才能看见了,你以为老鼠会如此积极地给我们传情报么?”
一只肥硕的小灰鼠刚巧路过年轻人脚边,年轻人从容地将之踩住,微笑着缓缓用力。
老鼠挣扎尖叫着成了一摊肉泥。
白发老者和另一名、也是唯一一名跟过来的同样穿着黑袍的人都打了个哆嗦,深知少主这样说,是已经对那“老鼠”少年产生了不满。
看来今夜过后,那会操控老鼠的少年命也到头了……不管封老爷愿不愿意,少主想杀的人,除了万般大师,没人能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