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切切实实从赵一酒的光脑上看到“伶人”这两个字之前,虞幸对伶人还有一种虚无的、距离遥远的错觉。
他认识伶人这么久,结仇也久,甚至一开始活下来的动力就是向伶人复仇,进入推演也是为了寻找伶人能力的起源和真相。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实际上是他一直在追逐、寻找、探索,寥寥数次的正面对立,伶人都站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位上,要么是可以左右系统决定,硬塞进去的npc;要么是站在棋子背后,随时可以把棋子和对手一起毁灭的幕后操盘者。
虞幸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在任何推演里听见系统提到伶人的名字。
完整的,真实的,没有被切片,也不是投影的——伶人本尊。
是曾经他少年时接触过,崇拜过,信任过的那个触手可及的伶人……的躯体。
甚至他现在和伶人的躯体就隔了那么短短的一条通往矮山中幸存者基地的郊外泥土路!
虞幸一时之间有些控制不住从灵魂深处升起的颤栗和轰隆一下灼烧而起的狂热的火焰。
仇恨的目标和他这么近。
死亡平行线里,他就算杀了伶人,死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师”npc,恐怖医院里,他更是只能让韩彦去死,拿隐藏在韩彦灵魂中的伶人毫无办法。
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停留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已经浏览到头之后出现的返回键。
赵一酒迟疑:“虞幸。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我刚见到你,没想起来……抱歉。”
主要是伶人这两周都没搞什么事情,最高的存在感就存在于卡洛斯叭叭叭的纸人嘴里。
他从早上起来就有种会遇见好事的预感,此时果然应验,虽然赵一酒面上没有什么表现,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其实很高兴。
高兴到一直在给虞幸介绍自己做的事,给虞幸介绍还没来得及知晓的情报,结果忽略了那个人。
虞幸突然收获了赵一酒的道歉,再将注意力从这个名字身上收回,淡淡地笑了笑:“嗯?酒哥又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赵一酒道,“这对你意义不同……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复仇吗。”
那就没有任何有趣的事和任何规则比伶人的优先级更高了。
虞幸失笑,拍拍赵一酒脑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赵一酒脑袋后面有一撮被睡翘起来的毛,倔强地炸着,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
“我不是很明白,就算是这样,你道什么歉。”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张既无奈又好笑的笑脸,“就算你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我也不可能立刻狂奔到基地那边把他干掉,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你觉得我会承受不住区区一个名字,因此产生很多负面的情绪?”
“而且,为了伶人进推演也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赵一酒耳朵一动,眼神微微一亮,表情仍然又冷又抱歉:“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是了。”
虞幸并不否认。
正如时间长河之中,他的性格也并非始终如一,一直在改变,近年来,从救下祝嫣和曲衔青开始,人生已然有所牵挂。
再到进入荒诞推演的系统,其实最开始,他的计划里只有自己和曲衔青两个人。
接触赵一酒是巧合,接触赵谋是有所预谋,想要利用赵家进行资源交换。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转折点,只是赵一酒单纯到可怜,一次又一次的付出真诚,明明不喜欢说话,偶尔认真一些的话却总能直击人心。
赵谋这个精于算计的狐狸,为了弟弟在推演中的安全,和虞幸做了第一笔交换,再之后却不知不觉被彼此的思维方式吸引,成为了计谋方面的“知音”,一拍即合。
事实证明再精明的人也有私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谋进入了完全亏本的状态,为破镜小队操碎了心,还得在虞幸当甩手掌柜的时候把控全局。
做这些事的时候,赵谋身上似乎半点都看不出那精于算计,分毫不让的野心。
还有卡洛斯,这家伙完全是虞幸看在实力上拉的,浑身透着秘密和古怪,第一次在棺村见到的时候,卡洛斯的思维跳跃,毫无阻碍地冲出了规则的假象,手段狠辣,又总是假装一副浪漫神秘的样子,性格和实力都是顶尖。
相处之后,模糊不清的外壳好像已经逐渐褪去,露出了卡洛斯内里开朗逗比的一面,如果不是把队里的人当做了朋友,魔术师又怎么会轻易解除他的伪装呢。
很多事情早就变了。
队友们在变,虞幸也在变,当内心不仅仅只有仇恨之后,仇恨就失去了它最大的负面作用,再也不能轻易的控制一个人了。
他从想到伶人就会不自觉深陷黑暗,到开始愿意思考伶人对他的一切想法,再到能够反过来利用伶人的执念摧毁伶人的计划,在意程度正在不断降低。
这也是他的进步。
虞幸摊手,对有些不安的赵一酒理所当然道:“如果我还是最开始的那个我,绝不会创建破镜小队,而我既然选择让你们这么多人的命运和我绑在一起,当然就不会像孑然一身时那样不负责。”
哦,这一年的失踪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酒哥,我挑选的每一个队友,都有可能因为我和伶人的矛盾而承受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危险,所以,从缔结队友关系开始,你们就比伶人更重要。”
赵一酒低头。
看不出正在想什么。
虞幸轻笑一声:“不就是伶人也在这场推演里吗,不用在意他,等我搞明白推演本身的事情,再决定是等着他来招惹我,还是主动去招惹他。”
他将腕表光脑塞进赵一酒手里,突然发现赵一酒手指的温度是热的。
仔细一看,赵一酒脖子上也隐约可见用力而绷起的青筋,耳尖因为情绪起伏较大而染上了一层红色。
这家伙低头不让看表情,原来是在掩饰高兴啊。
虞幸觉得自己很过分,一直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给队友们安全感,而是让队友们一直处于猜测和退让之中。
这是他身为队长的失职。
他少见地不带一丝开玩笑的意思,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以后再也不要因为伶人和我道歉了,你们所有人都是,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