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当然不会破产。
她在上海这两年也有一些存款,只是买上海的房子花去了大半, 但到美国留学, 除了船票是闻知秋给的, 其他都是褚韶华自己的花费。
克拉拉的官司比褚韶华想像的更难, 眼下,褚韶华完全可以支撑,毕竟,亚摩斯提出的律师费并不高, 而亚摩斯是相当有能力的一位律师。
褚韶华把容臻聘用到自己的队伍中,开始马不停蹄的邀请更多学校或是小报纸来了解克拉拉案件的内情。褚韶华面临的一笔极大开销在于,她不满意于舆论被约翰家族把持, 褚韶华希望能有一份自己的报纸。亚摩斯称褚韶华这种想法是在大白天说梦话。
做一份报纸的花费是巨大的,褚韶华现在的钱必需用在克拉拉官司的各项支出。一千美金对于美国人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如果用于投入与约翰家族对抗的官司来说, 这些钱并不宽裕。
在这样的关头,褚韶华想做一份报纸。
连夏洛特都劝她不如暂时缓一缓,褚韶华说,“现在没有主流的报纸给克拉拉官司一个客观的报道, 我们如果做一份报纸,借助这次事件, 可以很快的打开局面。而且,只要把报纸做出名声,就不愁广告收入, 有商业收入,我们可以持续『性』的投入到这场官司之中。我们都知道,官司不会太快结束。”
亚摩斯理智的问她,“小姐,做报纸的美金从哪里来?”
褚韶华说,“我在上海有房产,可以暂时抵押出去。我也可以说服朋友们暂时捐助我一些,如果他们不愿意捐助,借给我也可以。”
亚摩斯不客气评价她的办法,“上海远在东方之国,抵押需要时间。”之后,亚摩斯话音一转,“如果你能借到钱,或者搞到捐款,我可以帮助你成立一家报社。”
“这里的法律允许东方人拥有报社吗?”
“美国并不禁止华人经商,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这件事办好,前提是你能酬来钱。”亚摩斯专业的说。
夏洛特对于亚摩斯对褚韶华的百依百顺简直没有办法。
褚韶华自信非常,“那你可以开始着手这件事了。”
因为容臻曾在校报办公室兼职,算是团队中对报纸最有经验的一个人了。褚韶华请容臻负责招聘报社所需要的人员,用褚韶华的话说,最好全部请兼职,把活儿办了就行。对报纸,褚韶华的要求并不高,能办到韦尔斯利校报的水准就可以了。
褚韶华前期的一千美金迅速花完,她从银行里取出两千美金算是预备资金,打电话请杨丘喝咖啡。
亚摩斯事务所自己泡的咖啡,现在褚韶华要节约每一分钱,她已经很久没去过咖啡店了。褚韶华把煮好的咖啡递给杨丘,笑道,“我是刚刚学的煮咖啡,你尝尝味道如何?咖啡豆是夏威夷可的。”
杨丘不吝赞美,“很香醇。”
褚韶华两只闪亮的大眼睛盯着杨丘,杨丘给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刚要问,“韶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就听褚韶华问他,“我听说你很有钱,家里是大户。”
杨丘好悬没叫咖啡呛着,手一哆嗦放下『乳』白『色』的咖啡杯,改问褚韶华,“你是要打劫我?”
这话自然是玩笑,褚韶华正『色』道,“不是打劫,想找你借点钱。”
褚韶华住的街区比杨丘的公寓都要高级,而且,看褚韶华平日里的穿戴,并不像经济窘迫的。杨丘问,“你是有什么困难吗?说出来,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褚韶华就将克拉拉的事说了,褚韶华道,“我已经拍电报回去,让我在国内的代理人尽快出手我在上海的房产。我在上海还有一些朋友,我也有电报给他们,希望他们能借我一些钱。我这里有三千美金,但是,报纸的前期投入怕是不小,毕竟,一开始很难赢利。但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有办法让报纸进入赢利期。难的是这一个月的前期投入,我必需保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听说你有钱,就想先找你周转些个,待我上海的钱到了,就能还你。”
“钱不成问题!”杨丘直接问褚韶华,“你要多少?”
“五千美金。”
杨丘立刻给褚韶华开了支票,褚韶华接过支票,笑逐颜开,“真是太谢谢你了,杨丘。待我们的报社办成,你是最大的功臣。”又补充一句,“等我钱到了就先还你,一定不欠你太久。”
“还钱并不急,你先办报社吧。”水晶镜片后,杨丘的眼神透出严肃,“我们华人在美国处处受排挤,克拉拉事件的影响力很大。我倒不知道里面还有家暴的内情,只是,近来报纸的导向都是在说那个受害者约翰的无辜,我还没有看到有同情克拉拉的报道。这样统一『性』的报道,肯定是有人主导了报纸舆论,你想从中翻盘并不容易。不过,一旦翻盘,克拉拉的案子必有转机。钱你先拿着,如果不够再跟我说。如果能在波士顿建立一份能由咱们华人主导的报纸,就是五万美金也是值得的。”
褚韶华道,“这份报纸,我想叫它《正义报》。”
“好名字。”
“我的主张是,摒弃人种偏见,主张女『性』平等的权利。”褚韶华有些不同意见,她将支票放到杨丘面前,“这可能不是一份只属于华人的报纸,杨丘。我希望它现在是波士顿的报纸,以后是世界『性』的报纸。它属于黄种人、白种人和黑人,所有的人种。”
杨丘笑,“以前不知道你还是位理想主义者。”
“这是理想主义吗?半个世纪前,黑人还是奴隶,如今黑人与白人在法律上是平等的。我们华人难道会永远被西方社会排挤?我不认为这个时间会很长,我们终会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与地位。我不歧视任何人种,人种的平等才是以后世界的主流。”褚韶华说。
“对此,我没有意见。我由衷希望你能成功,你是华人,也是我的朋友。”杨丘将支票放回到褚韶华手里,“这个不算借,算我支持你的事业。”
“那不行,这么多钱,我欠你人情欠大了。”褚韶华笑,“我请你吃咕咾肉意面。”
“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意面?”
“我新发明的。”
褚韶华把支票交给布帕森入账,同时把自己早就写好的欠条给杨丘,一定要杨丘收着。褚韶华如果不在家的话,多是在餐厅用餐,如今竟然挽袖自己做,并不是她突然爱上烧饭,委实是经济原因所致。如果不是杨丘借她钱,她可能真要破产了,也不知道上海的朋友们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上海那里的情形未知,褚韶华印刷出了第一期的《正义报》。
大家商量后,就以“一个女人杀死丈夫的真相”为题,大幅刊登克拉拉被打的照片,然后,以一种曲折、引人泪目的文笔,书写克拉拉悲惨的家暴生活,以及克拉拉提出离婚被约翰砍七刀的事,褚韶华最后写道:
克拉拉一次又一次的报警,从最初的头破血流到胳膊断折、身中七刀,警察无动于衷的用家庭矛盾来覆盖这起暴力的真相。如果丈夫殴打妻子是家族矛盾,如果丈夫打断妻子的胳膊是家庭矛盾,如果丈夫亲手将匕首扎进妻子的身体是家庭矛盾,那么,婚姻真的能带给女『性』所保护吗?陌生的男人殴打陌生的女人一定会被带到警局接受询问,陌生的男人打断陌生女人的胳膊,这已经是刑事案件;陌生的男人用刀捅伤陌生的女人,那么,他便有杀人的嫌疑。婚姻成为施暴者的保护伞,女『性』在婚姻中受到的保护不如陌生人。克拉拉并不是要杀死她的丈夫,她生为一个人,想要争取活下去的权利,这有什么错呢?
如果有错,也是那位在婚姻七年间不间断施暴的男人的错。是那些一直认定为家庭内部矛盾,不肯施予援手的警员的错,而不是克拉拉错!
她在这桩错误的婚姻中受尽伤害,她是一位凄苦的受害者,如今却要在警局里接受这不公的审问。这绝不是上帝的旨意。
如果你是一位女『性』,请为女『性』发声。
如果你是一位男『性』,那么,请为正义发声。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将在公共公园的帕克曼举行集会,为女『性』世界争取婚姻安全的权利,为克拉拉的悲惨遭遇争取公平与正义。
褚韶华简直是无师自通集会讲演蛊『惑』人心这一套,波士顿没有大销量的报纸肯刊登克拉拉遭受家暴的真相,褚韶华便自己印了数万份,雇人在波士顿咖啡店、餐厅、饭店、宾馆、酒店、以及人口密集的地方免费发放。
当然,这份文稿是褚韶华集合了亚摩斯、帕布森、夏洛特、容臻,以及管家先生、菲利小姐的智慧一起完成的。
褚韶华第一次读完后,菲丽小姐都哭了,抽抽咽咽的说克拉拉小姐太可怜。这样褚韶华才确定最终文稿,正式刊印。
褚韶华当然不会忘记给社区每个人发一份,怀特太太还专门来夏洛特这里问了一回集会的事。夏洛特道,“我们与克拉拉是邻居,约翰是怎样对待克拉拉的,我们都亲眼见到过。如果克拉拉真的判了死刑,这是一种不公。怀特太太,我们都是女人。尽管我们不曾遇到克拉拉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见到过许多丈夫欺负妻子,而不曾受到相应的惩罚。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我希望以后再有女『性』在婚内遇到暴力,能够得到法律的支持。”
怀特太太不满,“我也知道克拉拉可怜,可是,我听说你们的集会是那个东方女人主持。”
“是克莱尔慷慨的为克拉拉支付律师费,她是一位真正高贵的小姐。”夏洛特正『色』道,“她能救出克拉拉,也能让社会真正正视婚姻中女『性』受到的保护不够。”
“可她是东方人!”怀特太太炸『毛』鸡一般尖叫。
“她是一位高贵,正直,善良,智慧的东方人。”夏洛特纠正怀特太太,“我的种族也曾在这片土地上深受歧视,至今犹是如此,怀特太太。”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洛特。你是不一样的,你学识渊博,高贵友善。那个东方人远不及你。”
“克莱尔比我更加优秀,她是来美国读大学的。”夏洛特问,“你会去参加我们的集会吗?”
“当然,我要去看那个东方人如何出丑!她竟然异想天开的想在波士顿举行集会演讲!天哪,她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怀特太太带着街区里几位事务清闲的太太去参加褚韶华的演讲集会,这一去,险没气死。
褚韶华让人搭起半人高的高台,褚韶华站在高台上,过来参加集会的有男人、女人、白人、黑人,华人就只有容臻。夏洛特、亚摩斯和帕布森站在台下,怀特太太和几位太太也早早到了,准备看褚韶华如何出丑。
褚韶华一身黑『色』的保暖服,原本戴着帽子和围巾,她把帽子围巾取下来,『露』出一头黑发和亚洲人精致的五官,道,“戴着帽子,你们可能看不清,是的,我是一位东方人,刚刚来到波士顿。我在中国,听闻波士顿是美利坚的学术之都,这里有着全美利坚最自由的思想,最有历史的大学,最有学问的教授、学者,都在这里。在这片美利坚的文明启源之地,我见到了宽阔的街道、漂亮的建筑,美丽的公园,但,我深深为现在的波士顿耻辱,在这里,竟有这样虐待妻子的男人!在这样文明的都市,竟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那一天,我走在富兰克林曾经走过的道路上,一位满脸是血的女士扑倒在我的面前,后面跟着追打她的丈夫。我在东方从未见过这样恶行,我报了警,送了这位女士去医院,这位女士在医院检查出鼻骨骨折,眼睛出血,唇角破损,住院长达五天的时间,警察告诉我这是家庭内部矛盾。而后,这位女士为了活下去,想要离开这位禽兽一样的丈夫,她提出离婚的那天,被打断了胳膊。她第二次提出离婚,被砍了七刀,险些失去『性』命。这两次,警察依旧是以家庭内部矛盾为由,没有给予这位女士任何帮助。”
褚韶华道,“一位单纯的想活下去的女士,她为了活下去,在不可能得到任何援助的情况下,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地狱,她杀了那位恶鬼一样的丈夫。这不是犯罪,这是上帝赋予每个人的权利。像美利坚□□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权利!”
这里的集会演讲之后,褚韶华第二个演讲地点是波士顿各大学,学校的礼堂不给用,褚韶华就带着克拉拉在医院、警局留下的被家暴后的照片在校院的草坪上演讲。
在只招收男『性』的大学,褚韶华就向大学生呼吁,“在波士顿的旧谷仓墓园里,沉睡着独立宣言的签署人约翰.汉考克与自由之子山谬.亚当斯,如今,这些先贤就在天国看着我们,见证在这片思想与学术之地发生的这一起极不公正之事件!”
“诸位,以后皆是世界各行翘楚,世界将因你们而改变。你们不能沉默,因为,这是人道主义的光辉!”
待到女子学院,褚韶华就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们同为女『性』,我们不能坐视这样一起婚内暴行引起的自由战斗事件得到不公正的对待。我们要呼吁司法给予克拉拉公正的判决!”
“我不得不这样说,这个土地对女『性』是具有深深的歧视!在新西兰,女『性』在1894年已经有选举权;第二个女『性』获得选举权的是澳大利亚。1914年,芬兰和挪威的女『性』取得选举权。在1918年,英国女『性』获得选举权;在美国,最早争得女『性』选举权的是怀俄明州,其次是犹他州,1914年,通过相应法律的州增至11个;但是,直到现在,依旧不是所有州的女『性』都有选举权。这不仅是对女『性』的歧视,更是□□对女『性』的轻忽!正是因为有这种轻视,才会有今天像克拉拉一样饱受婚内暴力,得不到法律保护支持的女『性』。直待如今,这位为了活下去的勇敢女士都不得不独自面对男权社会的压迫,独自一人在冰冷的警局面对冰冷的官司!”
“我们所有的女『性』,不能坐在家里,坐在课堂,等待着那些男人赋予我们平等的权利。我告诉你们,那是不可能的!权利不会自天而降,而需要我们用自己双手战斗才能获得!女『性』的权利,从反对家庭暴力开始!”
褚韶华直接登上波士顿各大报纸头条,对于克拉拉事件,哪怕是约翰的亲叔叔有着波士顿销量前三的报纸,也不得不对这起案件做出相对客观的报道。
至于褚韶华,报纸的评价多是负面的,还有报纸称她为,来自东方的蛊『惑』人心的巫师。
褚韶华根本不带怕,她有自己的报纸,《正义报》现在的销量直接进入波士顿报纸销售前五名,褚韶华已经在《正义报》上承诺,所有报纸的一切收入都会用于反家暴的公益支持,褚韶华不取用一分一厘。
有一天,褚韶华回家,经过楼下咖啡店,咖啡店老板跑出来,送给褚韶华一叠打折券,老板很不好意思的说,“克莱尔小姐,以后请多来我的咖啡店喝咖啡,你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为你煮咖啡。”
便是在大洋彼岸的东方港口,远东明珠的上海,褚韶华的朋友们也收到了褚韶华的借款或是捐款信件。
褚韶华这信写的,险没把闻知秋急疯,因为信上十分简单明了的一行字:我正在为一位可怜的朋友打官司,同时又办了一份待赢利的报纸,手头有些紧,能不能借我一些钱呢。一百美金不嫌少,一千美金不嫌多。
因为褚韶华语焉不祥,朋友们都发挥了自己无限的想像力。其中以闻知秋的想像力最为可怕,这怎么一到美国就要打官司啊,褚韶华你没事儿吧你!
闻知秋担心的险把自己头发揪光,简直是悔青了肠子为什么要送褚韶华出国啊!这样的让人担心!
此时,褚韶华已经在与美国『妇』女选举协会的波士顿分会的负责人艾玛女士一起喝咖啡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