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清下飞机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顾南澈虽然自己没有离开剧组,却还是请制片人安排了组里的司机来接。
这个时间点路上并没有太多人,再加上去影视基地只需要从城市的外围开,汽车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地方,又很顺利地进到了安保重重的大门内。
不过,和外面的冷清不同,此刻的剧组里却正是忙碌的高峰。
因为各种条件制约,大部分的组拍摄进度都不可能和剧本的时间进度相同,多的是跳着拍,甚至倒着拍,这就很考验演员的状态和演技。
《大明录》才刚刚开机了三天,今天就有一场大夜戏,讲的正是剧本中期燕王朱棣被朝廷削藩令几度逼迫后不得不装疯自保,并趁京城松懈,私下重设锦衣卫,在一个看似寻常的雨夜,暴起诛杀朝廷命官,念檄文,举战旗,准备大军南下清君侧奉天靖难的故事。
当然,这一个晚上肯定拍不了这么多情节。
具体能拍多少,就得看全体演员的状态了,毕竟是一场大群戏,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会导致重来。
肖子清在玻璃门前等顾南澈来接时,是真没想到看真人的视觉冲击会这么强。
他大概才刚走过一遍戏,那种杀伐决断的气场还没全收,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气势从对面过来时,虽然隔着很现代的电子门,也依旧让她生出了几分穿越了时空的错觉。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有点陌生,就好像这个人是从电视上扒拉下来的一样,不是那个她熟悉的顾南澈,而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影帝大人。
何况她俩毕竟一个月没有见面,肖子清一时间还真有些别扭,抬头看他时嗓子都有些发干:“你们很忙吧?”
顾南澈本来面无表情,等玻璃门看见她,嘴角才微微上扬了一下,听到这话,不由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凑到了她的耳边道:“再忙也不能耽误接老婆啊,还有,你刚看我的时候那是什么表情?”
他说着,和她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上下打量着有些好笑地问:“怎么,换了造型,不认识我了?”
肖子清低着头嘿嘿笑了两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走了几步后偏头看他身上的衣服。
救命,这简直是送命题,怎么回答都不对。
说认识,那为什么要笑得一脸尴尬,明显是撒谎。
说不认识,这不是找事儿吗?
虽然并没有确切发生,但肖子清就是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问题只要她回答了,顾南澈必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至于怎么不轻易放过,就不太好说了,但很大可能就是……
那个?
难得的相处时光,她还想现场看看他教科书级别的演技呢,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在床上过啊!
某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肖子清立刻“诶”了一声非常熟练地转移话题:“你这身盔甲重吗?这个质感好好啊,走路的时候自己就会发出声音,我们上次拍古装戏那衣服是塑料做的,风大一点都能吹得鼓起来……”
“重,”顾南澈果然没有再坚持刚才那个话题,搂着她边往里走边道,“不过我之前负重练过很长时间,现在除了觉得热,别的还好。”
肖子清“哦”了一声,又偏头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感慨:“真头发做的发套吧,这质量绝了,羡慕。”
就听顾南澈低声道:“也重。”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下一瞬还是竖起大拇指:“帅的!”
“是吗?”本以为对话已经进入到安全领域,谁知顾南澈领着她进到“王府”后,就又笑了一声,“帅到你都不认识我了。”
“……”肖子清猛地抬头。
然而顾南澈已经一勾唇,揽着她走到了躺椅边儿上,按着她坐下:“东西一会儿让阿ken帮你拿去宿舍,你在这里看我们拍戏?要是累了的话就回去睡,你应该记得房间怎么走吧?我们今晚要拍大夜,可能会拖到三四点。”
又问:“饿不饿?饿的话可以喊外卖送到门口。”
肖子清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眼看着不远处好几个演员都已经准备就位,忙压低了声音道:“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累了我会去睡的。”
她朝他身上推了一把:“你过去吧,再在这儿待着,大家恨不得把我身上盯个洞了。”
尤其是某些女演员,肖子清本能感受到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和顾南澈的话一说完,她就下意识往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
隔得稍稍有些远,那女子妆容比旁人都浓些,和别的站在王府内的演员不同,她是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一块儿站在门外的。
单就造型来说还是保守的,毕竟在明朝这个大环境下,着装并不是很露,但莫名就透出一股风尘气。
肖子清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女二号陈馨月嘛!
她饰演的这位是个冠绝京城的名伶,照她本人来说其实并没有那种柔弱却坚强,偏偏又我见犹怜的气质,但看得出来这回这部戏的化妆师很厉害,所以虽然她的妆比别人浓,但也不至于厚重,而妆容之下,她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娇媚,愁苦,再配上此刻眼神中刚好透露出的那一点不服输的意思,还真有种风华绝代的感觉。
就连导演都在旁边喊了一句:“对对对,陈馨月记住你现在的感觉,一会儿开拍的时候这个眼神也要给到!记住,进入到你自己那个角色里,你本来以为燕王这次决意南下是一定会把你给带上的,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只记得他的王妃,记好了!”
又喊:“都准备好了没有?都准备好我们就再走一遍,然后正式开拍!”
顾南澈已经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批上了红色的披风,并没有带帽子,而是手握长刀,在最前方比划了一下。
卫蓝所饰演的王礼作为燕王的贴身宦官,自然伴随左右。
不过他毕竟是第一次拍戏,又是在影帝面前,气场自然不够,可能还有一部分杂念的影响,此刻已经在努力调整,却还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按照原定计划,燕王一刀刺杀朝廷来史之后,就应该是他带头大开杀戒,这里要的就是那股六亲不认的狠劲儿。
可他要不就是表情过分狰狞眼神却飘忽着,要不就是长剑划过的速度太慢,显得太假,还没正式开拍,就这一幕,连走了三四遍都少了点感觉。
卫蓝急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也没去擦,只是一遍又一遍想把这一幕拍好。
导演则干脆走到他跟前,从他手上接了剑,提醒:“不要左顾右盼,也不要总是害怕接不上燕王的速度,他那边一动刀之后肯定会喊一声杀,到时候你直接在旁边,用不着去看朝廷那帮人站在哪儿,你得先记着自己的身份。”
“那,他们会给你位置的,你虽然是宦官,但武艺高超剑法超群,怎么可能还要用眼睛去看着对方呢?你跟燕王的招数不一样知道吗?”
“这一幕戏我再讲一下,燕王用刀,要的感觉是大开大合,然后给眼神。”
“王礼你用剑,要的感觉是轻盈灵动,所以不要那么狰狞,越是云淡风轻之后那种鲜血飞溅的感觉就越好,到时候我会补近景给你,血溅到你脸上。”
“看我,”导演亲自上阵,拿起长剑,横起一划,接着道,“不要怕划不到他,咱们群演也是很专业的啊,就算划不到他也一样能飞出去,你的动作和眼神,这样,知道了没?”
卫蓝点头,又试了一遍,差不多找着感觉了,导演才回到监视器前喊开始。
肖子清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影帝演戏,虽然这一部和他以往的拍摄都不同,毕竟电影是更极致的艺术,但他的能力毕竟摆在那,一开机,整个人都状态就变得完全不同。
隐忍许久,此刻彻底爆发,因为身份尊贵却天生带着一点克制。
多年从戎生涯驻守边疆,燕王除了是大明的皇子,也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王,他的眼中有不愿意就此与同胞相残的挣扎,也有决一死战破而后立的果敢。
面前朝廷派来的钦差还在唧唧歪歪说着大道理,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他的兄弟自焚于封地,因此从皇城而来的钦差大人自然对他这个即将失势的王爷没什么尊敬。
肖子清在镜头外看着,不知不觉就被带入了那个情境里。
其实钦差说的话听到的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意思也就是歌颂建文帝的仁德。
顾南澈在这一刻的表情怎么说呢,居然复杂到肖子清觉得她这颗文科人的脑袋里,也一时间想不出形容词来。
在最开始时,他虽然冷静,却也有点隐约的期盼,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不耐,再往后居然带了些笑,那笑略森然,钦差并没有在意,依旧在夸夸其谈地说着什么。
下一瞬,他猛地暴起,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拔刀整个人倏地向前!
原先还在说话的人瞬间软倒,顾南澈浑厚的声音响起:“杀!”
肖子清虽然只是看着,却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他身边的卫蓝立刻提剑横劈,把之前重复了几十遍的动作按照肌肉的记忆做了出来,这一回他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在杀人之后还轻抿了一下唇,接着冲向下一个。
全是妖孽。
那一刻,肖子清从心里冒出这么一个声音。
导演却激动地大喊:“好,卡!非常棒!好,现在来补一下燕王脸部近景的细节,来,道具老师来,所有演员就位,走位不要乱啊,否则会穿帮。”
肖子清回过神,就见所有人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摄像头其实是专门对着顾南澈的脸,但等导演一喊开始,整个场景居然如同复刻一般重现了刚才的情节。
这一幕拍完,又要补卫蓝的近景。
就是这样的一场戏,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在几乎没有人ng的情况下。
接着就是从这边的场景直接长镜头转换,拉到门外站着的名伶玲珑。
顾南澈才能暂时下戏休息。
肖子清见他走过来,忙站起身让他坐下,自己则弯着腰撑在一边,忍不住地夸:“好帅啊!你杀人那一下,我心脏都差点停摆。”
顾南澈低着头在椅子上坐好,闻言笑了一下,偏头从下往上看她:“有这么夸张?”
肖子清哪吃的消这个?捂着胸口直接蹲下了:“啊呀我的妈,你别笑了再笑我没了,让我先缓缓……”
她闷着个脑袋做了好一会儿自我建设,才有点好奇地朝门口昂了昂下巴:“她的戏份很长吗?还是她那边拍完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不长。”
顾南澈穿着铠甲,这会儿虽然把长刀放下了,身上还是很重,又带着头套,也没法躺,只能直挺挺地坐着,边说边把蹲在地上的肖子清拉起身坐到他旁边。
“休息还早,后面还有一场念檄文的戏,今天进度如果能赶上,就把起兵靖难的戏份都拍完。”
“如果那边速度太慢,那可能把念檄文那场拍完就休息,得考虑到天色问题。”
所谓的“那边”,自然就是指陈馨月那边。
顾南澈又接着道:“不急,她拍得慢,大家都习惯了,也正好趁机都休息一会儿。”
难怪镜头一到了门外,所有在“王府”内的人就都做了鸟兽散,甚至还有几个配角直接拿起了助理从外面定的麻辣烫在吃……
肖子清也有点好奇陈馨月拍戏是个什么状态,还没来得及去看呢,就听远处的导演嗓门忽然间大了起来。
“陈馨月!你在干什么?!让你眼神,眼神表达出倔强,不满!但是又满怀期待!不是让你愁眉苦脸在那儿摆一张囧字!你在干什么?之前那个状态不是很好吗?怎么正式开拍又不行了!眼神!眼神懂不懂!”
陈馨月的声音也很快传来:“不是,什么眼神能摆出那么多种含义啊,我又不是扇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