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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朝阳初起,这张庄市集上便有些铺子开了门市,虽说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可总归还是要过日子,种田的庄户人家需要过日子,生意人也需要过活,纵是走街窜巷的手艺人一样的要过活。
不过与庄户人、生意不同,对于靠着手艺吃饭的南五来说,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却让他这个木匠寻不着活,这年头纵是财东家,也不见得添上些家具什么的。更何况早些时候,这里还过了长毛,虽说没死多少人,可集上的富户却被打了先锋。
不过虽是如此,作为光棍汉的南五却仍然按着往日的习惯,到李家饭铺里吃上几根油条,喝上一碗面汤。
“这世道,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在李家饭铺里吃罢早饭,丢下几文钱后,南五正说要回家,忽然听见村街上像捅了窝的马蜂似的,乱成了一团,鸡咯咯咯地飞着,狗汪汪汪地叫着,那村街上就像是遭了灾似的,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百姓。
“这是咋了?”
在南五诧异的功夫,那边他便听到马嚷儿嚷儿地嘶着,油桶碰着铁锅的声音,还有那铁马掌踏在地上的声音,“哗哗”的声响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只使得这的街上乱蓬蓬的。
先前还忙活着铺子生意的李二贵,将那油锅熄了火,有些担心的说道。
“该不会又是要过兵了吧?”
过兵,对于这市上的百姓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过兵,这过兵过兵,过的那是什么兵,分明就是灾啊!
这会李二贵甚至都没有去问那锅里的油,他不用想都知道,这锅油定是保不住了。
“哎。这年月……”
将木门用棍顶着,小月藏在大门下边,从破门缝往外看了看,只见满街都是穿蓝衣裳的兵。那些兵既然没有大刀,也没有缨枪,个个扛着鸟铳似的长铳。
此时那些蓝衣裳的兵,来来往往的于集口晒场上的乱窜。有的在劈柴,有的在支锅升火,有的在挑水,有的抱着不知从那里弄来的干草在喂马。
咋没来要我的油?
瞧着那些兵在村口就止住了脚,李二贵诧异的问了声。
“这是什么兵?”
“谁知道,瞧着好像没辫子!”
话音还没落地,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叫门声。然后便只听见门外喊着:
“老乡!老乡!给开个门!”
听着门外的喊声小月他爹先是从炉膛里抓了把灰,往小月的脸上抹,又对媳妇和小月,还有儿子小锁说道:
“你们到屋里去藏着,千万别出来……”
他说着走到门口,顺便把墙上挂的辣椒什么的都撂在瓦缸里,然后才去开了门。门外是两个蓝衣裳的兵,其中一个看去像是个当官的。
“老乡,你们这村的乡甲在哪里住?”
一听是问乡甲,小月他爹连忙说道:
“逃了,早,早些时候过兵的时候,跑了,然后就没了消息。”
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跑了出去,若是没了音信,那生死自然无从得知。
“现在没有乡甲了?那集上的主事士绅,他家在哪里?”
其实在乡下即便是乡甲也不过只是摆设,真正当家的还是士绅。瞧着眼前这兵,小月他爹立即想到先前过长毛时,打先锋的长毛,吱吱呒呒半天没说话。
那领头的人显然是急了,便厉声训斥道:
“我问你,他家在哪里住?”
支吾了一下,小月他爹说:
“在十字街北,五间临街瓦房。”
那个军官看了一眼这人,便说道:
“你给我领去。”
碰着这些兵,小月他爹那敢说个不字,生怕得罪了他们被一刀砍倒地他尽管心里有百般的不愿,仍然只能于前面带着路,就在他们一行走到街上的时候,迎面便碰着了南五。
瞧着小月他爹被人押着,本就是个光棍汉的南五便迎上去说道:
“军爷,你有啥事?”
“小,小五,他,他们去到丁老爷家!”
小月他爹哭丧着脸说着。
“去找丁老爷,好,我领你们过去,小月他爹,你回去吧!”
“……”
那个军官看了南五一眼,倒也没有说话,只是说了一句“走!”跟着南五往十字街口走去。在走去的路上,那军官像是开玩笑似的对南五说道。
“你替刚才那人,是不是怕我们把他拉了丁?”
就那么点想法,还是被人给看穿了。
“军爷……”
“你让那人走,你就不怕我们拉你的丁?”
“军爷,俺,俺就是一木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小月他爹却是一家的主心骨!”
“嗯,好吧!”
军官一边解释着,一边看着南五说道。
“你放心,我们是义军,既不是清军,也不是太平军,既不是拉丁,也不会打先锋!”
义军?
在南五不所以的时候,那军官又说道。
“现在当木匠的营生怎么样?”
“兵荒马乱的,啥活计都不好。”
“怎么不往南去,去武昌吧,你是个木匠,到地方肯定不愁找不着活!再说这路还好走,往南走个百多里,从襄阳直接坐船,几天的功夫,便能到武昌。”
在说话的南五带着他们来到了丁老爷门口,在离开的时候,像是下了多大勇气似的,南五又问道。
“军爷,武昌那边真能找着活?”
武昌非但能找着木匠活,而且这活似乎还干不完,这里通地都是干活的机会,以至于几乎从来到武昌,南五就没有一天得过闲,几乎每天都是在工地上干着木匠活,相比于在家干的这,这里的活反倒更简单一些,门不过就是一个门框,窗也是窗框,最后用洋人的铁绞链一钉,便成了门窗。
虽说活看着简单,可干上一天之后,人却也是累的只想在床上躺一会,好好的睡上一觉。这会他反倒是庆幸着当初离开张庄集老家的时候,带着小锁一起来了武昌,这小子白天和他一样在工地上干活,这晚上回来了,还知道买些饭回来,这工地上只管中午一顿饭。
“嗯?”
瞧着桌上的猪头肉、牛头皮、花生米,还有一壶酒,南五有些诧异的瞧着小锁,这小子今天肯定有事,往日里,这小子可也就是买些花生米下酒。
“锁儿,说吧,有啥事?”
自己倒了杯酒,南五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来。
“五叔,俺和您说个事,俺想去城外那个工徒学校去!”
工徒学校?
这个学校南五倒也不陌生,在工地上经常听人这么说,若是能识几百个字,再年青个几岁,估计工地上的人都会到那学校里头去,那地方非但有师傅教着如何用洋人的机器,还能学识字,绝对比在工地上扛活强。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出声阻止王锁,而只是让他继续说着。
“俺听人说,在那学校非但能学着识字,还能学着使用洋人的机器,将来进了工厂,一个月都有四五两银子……”
王锁瞧着南五时,有些紧张,毕竟他爹让他来武昌时,可是千叮嘱万交待让他跟着南五,让他学好木匠活。而现在他却要自己离开。
“你想好了?”
南五头也没抬,只是一边吃酒,一边吃肉。
“嗯,五叔,这学校里不仅包吃管住,一个星期还发三百文钱,要是你同意的话,俺明天就去,五叔,你说咋样?”
说着着学徒学校的好处,王锁看着南五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甚至他都想好了,若是他不同意,明天他就自己去那学校里。
“嗯!”
点点头,南五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初,你爹让你跟着我来武昌,说是想让你学木匠,其实就是想躲兵灾,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嗯,这样也好,搁厂子里头,总安生一点,得,你明天就去吧,回头给你爹寄封信过去,”
说着他便给王锁倒了杯酒。
“来,锁,你也不小了,咱爷俩一起喝两酒,等你去了那个什么学校,到时候咱爷俩就是想在一起喝酒,怕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五叔,俺敬你!”
一杯酒下了肚,王锁顿时只觉脸膛发热,他知道若是没有五叔带着他来武昌,恐怕这辈子最多他也就是学外木匠,背着铁锯、刨子什么的在庄子里扛着木匠活,可现在在武昌他却看到了新的机会,他想在那样的工厂里头干活,想和工厂里的那些人一样,穿着板直、精神的黑色工装,想似他们一般,一个月领上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就像是官老爷似的,一辈子再也不愁生计。
“哎,你小子,”
瞧着喝过酒后,满脸通红的王锁,南五笑了笑,然后感叹道。
“比你叔强,你叔,你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你小子能想着去厂子里,比你叔强!来,咱爷俩再喝一个……”
又是一杯酒下了肚,瞧着面前这唇上没毛的小锁,南五却有些嫉妒他的年青来,若非是年青,他又咋会想到去那学校里头,人这一辈子总有各种各样的营生,也有这样那样的机会,可又有几个人会有像小锁这样的机会?
“来,锁再喝了一个,”
自喝了一杯,有了几分醉意南五又感叹着。
“这啊,这天变了,你小的命也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