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惟我太祖,奋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复旧物,十有二年,遂定大业,禹域清明,污涤膻绝.盖中夏见制于边境小夷数矣,其驱除光复之勋,未有能及高皇之伟硕者也.后世子孙不肖,不能敪厥武,委政小人,为犹不远,卵翼东胡,坐兹强大,因缘盗乱,入据神京.凭肆淫威,宰割赤县,山川被其瑕秽,人民供其刀俎.虽义士逸民跋涉岭海,冀振冠裳之沉沦,续祚胤于一线,前仆后起,相继不绝.而夭未悔祸,人谋无权,徒使历史编末添一伤心旧事而已.自时厥后,法令益严,罪罟益密.嗟我汉人,有重足倾耳,箍口结舌以保性命不给,而又假借名教,盗窃仁义,锢蔽天下,使无异志.帝制之计既周且备,将籍奸术,长保不义……虽义旗不免终蹶,亦足以见人心之所向矣.降及近世,真理昌明,民族民权,盎然人心.加以虏氛不竟,强敌四陵,不宝我土,富以其邻.国人虽不肖,犹是神明之胄,岂能忍此终古,以忝先人之灵乎?……不肖子孙宜锋起兵黄州,定于鄂中,蒙高皇之名,得士民拥戴,天人合同,四方风向,海隅景从,遂定长江,平以岭南,天下士民归心……非我高皇在天之灵,何以及此……”
紫禁城的东暖阁中,除了太监那尖细的嗓音之外,再也没有了其它的声音,坐于椅上的奕訢,这位在登基时曾誓“要与汉臣同治天下”的同治皇上,却只是一副愁眉不展之状。他面前的茶杯,这会已经不见了丝毫热气,可是在太监念着朱贼于江宁孝陵祭朱元璋的祭文时,他却端起那茶喝了一口,只是却不知那茶早就凉了。
此时的奕訢显然有些神魂不定,曾几何时,在天国诸王内乱、石达开出走时,他曾和许多人一样,认为这是祖宗保佑,是祖宗的泽德所系,甚至想到了在不久之后,粤匪既可平定,那几天,好消息不断,甚至就连借洋债的事情也有了着落,在天津与洋人交涉的借债一事也有了着落,这是在美国驻华公使的建议下,以长芦盐税向外国银行借款1500万两。有了这笔借款,朝廷不仅能度过眼前的危机,更能练出十万洋枪队,用于镇压粤匪、汉逆。
不但有了银子,而且在美国公使帮助下,朝廷更于美国聘请了上百名洋员,用于训练洋枪队,非但如此,花费了近百万两白银建立的天津枪炮局已经投产,每个月能够生产上万支洋枪,数十门洋炮,。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谁曾想,到头来却不过只是空欢喜一场,世事的无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曾经以粤匪伪王内乱、石达开出走,将会大伤粤匪元气,事实也是如此,可谁曾想石达开出走后,却率领数十万精锐北上河南,与河南发匪合流,大有渡河北犯之势。至于朱逆其东征之时,他以为必定会汉粤两逆攻伐不断,这也是个好消息。
难道当真是祖宗德泽?
现在看来这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石达开北犯,汉逆轻易平以江南,大清国的局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
而朱逆于明孝陵的这篇祭文看着没有什么,可实际上,做为奕訢很清楚,留给大清朝的时间不多了,且不说现在石达开北犯能否抵挡,即便挡住了石达开,又能如何?到时候一但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汉逆若是北伐,又拿什么阻挡汉逆?
此时,奕訢整个人都被这些消息压的喘不过气来,若是说几年前,刚登基的,他还担心着自己能不能保住大清国的天下,那么现在,面对眼前的危局,他更担心到时候,大清国亡了爱新觉罗家再无葬身之地,他很清楚,大清国开国的时候是怎么对待朱家的。
若是那朱逆夺了大清国的天下,又会怎么对待爱新觉罗家?
心不在焉忧心着大清国和爱新觉罗家将来奕訢,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听着诸位军机大臣在那里言道着什么“天下士民焉能归心乱贼”之类的话语,可是看着那一张张看似激昂的脸庞,他的心底却涌起一阵无奈感,最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军机大臣都退下,在领班军机彭蕴章等人离开之后,一个人坐于东暖阁中的奕訢思索片刻,又命太监将文祥、桂良两人传来,待两人奉诏前来后,先赐了坐,然后奕訢才缓声说道。
“现在江南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非但江宁再陷贼手,就连福建也陷于贼手,整个江南,也就只有江西的曾国藩还在那里撑着,至于广西那边,有人奏称劳崇光心怀异心,与武昌暗通曲款,至于四川王庆云亦不可靠,他是福建人,现在那里应该已经为汉贼所据了吧,若是他再投靠汉逆,到时候大清国就失去半壁江山也……”
皇上的话让文祥、桂良两人纷纷点头称是,而桂良更是直接说道。
“皇上,这是非常时期,什么事都要想到。”
汉臣不可靠,祖训如此,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更是如此,从张亮基、骆秉章以及叶名琛降贼那时起,对于汉臣包括文祥在内的所有满臣,那份提防之心也就更浓了。
“是啊,这几天朕心神不宁,觉得处处是不祥之兆。在张亮基降贼之后,先是骆秉章、然后是叶名琛,这些个封疆大吏一个个的接连降了贼,可谓是恒古未来之事。想我大清泽德天下,结果这些人不知报效,选择反叛降贼,这几天,曾国藩几乎一天一个六百里加急,奏报福建情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听说,就是京城之中,也有人挂冠而去,一去毫无音信,有人去南边做了官,难哪!自进了九月以来,京官们便纷纷告假,而且也愈来愈多,这不是好兆头啊!”
人心散了!
奕訢在心里这么想着,几乎是从汉逆夺了江宁起,就有京官纷纷告假,他们为什么告假,究其原因倒是再清楚不过,他们不过是想改投门庭,但是却没有勇气像有些人一样,挂冠而去,到南边做了官。
“皇上,当年三藩起事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局面,吴三桂一反,天下皆反,那时候圣祖的局面可还不如今日那!”
桂元试图开导着皇上,作为他的岳父,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皇上也不要疑心太重,我虽说也觉得的那些个汉臣不可靠,可像曾国藩和还有山西的赵子玉像是有良心的。”
桂元的劝慰听到奕訢的耳中,让他摇了摇头说道。
“文人无行。何况他们都是汉人。用他们汉人的说法,就是“非我类族,其心必异”,桂良,别看咱们满人做了二百多百的天下,可是在汉人眼中里,咱们还是外人,圣祖说过,咱们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这话,可这几十年那,咱们以为稳做了中原,却差不多忘了这句话,若非如此,又岂会有今天的大祸,朕这个天下,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所以朕才格外难坐呀!”
有些话其实大家都明白,汉人不可信,打从进中原的那天起,这个道理爱新觉罗家的人就没敢忘,非但一般汉人不可信,甚至就连同那些个汉人大臣也不可能,若是有汉臣在这里没准听来却有点刺心,可这说的却是实话。
“万岁,汉臣不可信,咱们现在也得用,要不然,就凭着咱们这么些满人,想守住大清国的天下是万万不能的!”
文祥在一旁为“汉臣”说了一句“公道话”
“无论是曾国藩也好,赵子玉也罢,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也算是为朝廷尽心尽力,多少总有些汉人有良心!”
“光有良心还不行!”
奕訢站起身来,走出了东暖阁,桂良和文祥二人便这么尾随在他的身后。今天天阴得很重,不过却没有雨,这时奕訢遥遥一指着北方说道:
“你们说,若是有一天,咱们出了这京城,去了满洲,那些个汉人能放过咱们满人吗?”
皇上的这番话,让桂良和文祥两人无不是连垂头,这话,谁都不敢说。回满洲?无论是对桂良或者文祥来说,他们早就将京城视为自己的家乡,至于满洲……鬼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
“还记得明朝的永历是谁用弓弦绞下的吗?”
自然是吴三桂,提及此事,奕訢的话声略微一沉。
“崇祯对吴家可谓恩重如山,可吴三桂又岂能念及些许皇恩?咱们对汉人有恩,可别忘了在汉人的眼里头,咱们还是满人,到时候,若是天下大势如此,保不齐,今天的忠臣里,就会出个吴三桂来!”
“皇上……”
不等桂元说话,奕訢便伸手阻止了他。
“桂元,朕知道,若是想平定这汉逆,就必须要用汉臣,即便是他们再不可靠,也要用他们。可,可朕不甘心啊!不甘心大清国的天下,毁在汉臣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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