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略显得有些清冷。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太阳初升,硬能够感觉到些许温暖,这是春时的朝阳,暖洋洋的。
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不冷,同样也不热。
在漳河以北,一座高过数尺的土围子耸立于田间,说是土围子,实际上是一座西洋式的堡垒,土质的堡垒胸墙厚达两丈的,而在堡垒外还有一道壕沟,壕沟前方是用树杈倒置而成的鹿岩,在堡垒上胸墙的后方,十数门安装了新式炮架的铸铁土炮,直指前方,这几门炮虽然不顶用,但多少总比没有强,而威力最为强大的两门12磅山地榴弹炮,则直指前方,警惕着河对岸的汉军。
“盛标统怎么说?”
又一次,在传令兵回来之后,哈克书立即急声问道,身为“乾字营”管带的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是提心吊胆的睡觉,最害怕的就是漳河对岸的汉逆会杀过来。
这阵子那炮弹可是没少落,弄的他都不敢再睡在帐蓬里。成天像只耗子似的藏在地洞里。对岸的汉逆成天只见打炮,没见进攻。
可对于身处前线的哈克书来说,他知道,早晚,汉逆肯定会打过来,他们一直在等着,等着什么?
哈克书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鬼地方,无论是到临漳,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只要离开这儿就行。
“标统大人说,我等所在,为关键之所,令我等必须坚守此处!”
传令兵的回答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他么的,盛老五,有本事你他么怎么不过来……”
传令兵刚一离开,哈克书就大声骂了起来。痛痛快快的骂了几句之后,他又冲着外面喊道。
“李得功,李得功!”
喊了两声之后,穿着同样洋式蓝布军装的李得功便走了进来。
“大人!”
“我让你办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哈克书关切的问道。
“大人,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到时候真是事不可违,弟兄们怎么着都会护着您老离开这……”
等李得功说完后,哈克书才说道。
“李老弟,不这么办不行啊!你是旗人,我也是旗人,那些个汉人,被抓住了,能保住一条命,咱们万一给抓住了,这性命,能不能保住,可全看人家的脸了……”
我是汉军旗……
李得功暗自在心里嘀咕着,可这话他不敢说。
“不过,大人,南边的那位爷,似乎不怎么好杀人,我听说,除了成都那边的让人的自作主张给杀了,其它地方咱们旗人,可是没杀一个。”
“嘿,我说你小子,懂个屁呀!”
哈克书骂了句。
“今时并非往日,你没听说嘛,向荣那孙子把人家老祖宗的坟都给祸害了。那位爷听说恼的那是都吐血啦,这时候还能再放过咱?”
嘴里这么说着,哈克书又继续骂道。
“向荣那孙子也是的,你他么的打长毛就打长毛就是了,非他么去祸害人家朱洪武的陵,这不是逼着人家不给咱们旗人一条活路嘛!”
如果不是因为向荣把江南大营建在孝陵,将那地方祸害的不轻,估计只要汉军一打过来,哈克书就会投降。
和长毛打了这么多仗的他,对于能不能挡得住汉军,压根就什么信心。即便是能挡得住,那也是一时。
“大人,你说,咱真的挡不住汉军?”
李得功紧张兮兮的问了句。
“咱、咱们打长毛,那可是跟切西瓜似的。”
“狗屁!咱们差点儿让人家当西瓜给切了。”
哈克书骂了句。
“要不是多大人当机立断,领着两镇兵,从侧翼硬捅的石达开一刀,估计这会儿京城都成了人家的了,咱们的媳妇儿,估计也成人家的了……”
之所以会提到媳妇儿会成人家的,原因倒也简单,这石达开率领的几十万北路太平军,大都是河南、安徽以及山东等地光棍汉,打了胜仗分媳妇,对于北路太平军来说,那是常有的事情。
“哎,咱大清国啊……”
长叹口气,哈克书摇头道。
“气数算是尽了!”
就像是印着他那话似的,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在炮弹!下一瞬间,爆炸声便从附近传了过来。
清晨,在明媚的阳光笼罩着大地的时候,炮弹的呼啸声再一次打破了清晨的静寂,而对于身处河坝上的那哈等人来,这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嗨,今个这炮打的不准啊。”
回头瞧着堡垒附近炸出的几团爆烟,那哈在嘴里说着,那口气就像是在看着正月十五的花似的,全是一副看似的模样。
“哦,我看他们打这么长时间,估计也是累了,也是碍着军命打上两炮。”
李本业朝后面瞧了一眼,嘴里这么说着。
“我看不一定,这汉军的炮打的贼他娘的准……”
一边烟袋锅子里装着烟事,杨国武嘴上这般说着,然后划着洋火,点了烟袋,这洋火还是从南边传来的,使着再方便不过了。
“管他娘的准不准,只要不落在咱们头上就成!”
那哈完全没有任何自觉,于他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为人的本分。
像现在这样呆在河坝上,到时候再安全不过,至少不用挨炮弹,而且如果发现汉军要过河,就第一时间跑回去,总之,在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比其它地方更安全,如果真的打起了仗,哪个地方都不安全。
之所以设立这个观察哨的原因非常简单,是为了警惕对岸的汉军,谁都知道对岸的汉军肯定会过河,为了阻挡他们过河,早就炸毁了河上的桥,甚至就连这河里的那些个小船,都被一把火烧了。
那哈所在的这个观察哨,位置也相当不错,前面有一棵大柳树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里。
“怎么,锅子还没回来啊?老子他么的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站起身来,那哈朝着堡垒的方向看去,他口中的锅子是棚里的弟兄,天天回去给他们带饭。
这一站起来不当紧,顺便朝着对岸看去的时候,他却意外的发现,对岸的河坝的那些柳树上面多了一个纺锤似的东西。
“乖乖,这是什么东西?”
诧异的看着那个浮在半空中,像纺锤似的东西,那哈眨了眨眼。
“你们几个瞧瞧,可知道那是啥玩意?”
几个人纷纷站起身来,他们惊愕的看着浮在半空中的绿色东西,那脸上全是一阵茫然。
“嘿,你瞧,那下面似乎有一个大箱子?”
“什么箱子,分明是个篮子,”
“对,就是篮子,篮子里头还有人哪!”
因为相隔只有一百多丈,所以他们能够隐约看到吊篮里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浮在半空中的东西,是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气球,这是炮兵校射气球,是年前刚刚发明的一种新型武器。
此时,气球吊篮里的炮兵校射员,正在校正着炮击。以引领炮兵进行跨越射炮,对于炮兵来说,这是一种极为新鲜的射击法,而他们的欧洲同等们甚至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即便是对于汉军来说,也是一种正在试验中的炮术,甚至之前对堡垒的炮击,也是一种试验。
战场就是试验场!
而现在,最新式的炮兵校射气球,火炮,都被投入到这片广阔的试验场上,以便获得使用经验。
而就在河对岸的那哈等人瞧着那巨大的绿色氢气球,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杨国武往河对岸一看,整个人顿时傻了眼。
只河对岸不知什么时候,成百千人划着小船朝着河这边划过来,还有人扛着小船,正在下河。
“我的老天爷……”
那手中的烟袋锅子,甚至差点儿掉到地上。
“打来了,打来了……”
杨国武嘴里这么说着,那哈一看,可不是打来了是怎么的。还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就一个翻身,翻出了战壕,动作就从来没有那么麻利过。他一边跑,一边说道。
“快,快走,汉,汉逆打过来了……”
其他人一看棚长,跑的那么快。无不是跟着棚长,无不是连忙翻出战壕,撒开丫子就往堡桑的方向跑去,若是搁在过去,也许这会就当了逃兵,可他们却不敢逃,因为当初募兵的时候,可是家里可都是在官府登了名,挂了号的。
“棚长,棚长,你这是咋弄的?”
朝着堡垒跑去的半路上,那哈碰到了手中提着篮子的锅子,他终于把饭带回来了。锅子不明所以的问道。
“锅子,快往回跑……”
那哈的话音还没落,
这时空中突然像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和过去听到的炮声,有所不同,但又有些相似同,如果说过去汉军打炮,就像是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在空中吹口哨的话,那么现在,空中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个人在那里一起吹着哨子似的,尖锐的哨声大有一步,要把天给撕破的意思。
下一瞬间,在路上奔跑着的他们只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起来。
“我的妈啊!”
在地动山摇的那一瞬间,那哈先是吓的大叫一声,就在他准备扑倒时,看着愣头愣脑的站在那傻搓着的锅子,猛的一把将他也扑倒在地,同时大声喊叫着。
“都他么的趴下……”
在地动山摇之中,那哈看到前方的堡垒已经完全被爆炸的硝烟所笼罩,一发发炮弹准确的落在堡垒中,甚至都没有给几发炮弹落在外面。那几丈厚的土墙,挡住了几乎所有的钢铁破片,这使得趴在地上的那哈等人完全没有任何危险。
可即便是如此,那哈等人还是不敢站起来,趴在地上的此时,看着陷入火海中的那哈,看着那堡垒,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座堡垒就像是火灶似的,被彻底吞噬了。
“我的个娘来……”
锅子惊恐的看着自己刚出来的土城,觉得浑身直冒冷汗,要是他再晚出来一袋烟的功夫,估计这会儿也被埋在里面了,不是埋,是被“烧”死在里面。
“棚、棚长,现,现在咋办……”
锅子看着棚长,现在那哈成了他们十几个人的主心骨,瞧着那土城,谁知道,里头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没准儿,现在都已经死个差不多了。
“就是,棚、棚长,咱、咱现在咋办?”
李本业紧张的咽了口口水,那屁股后面还跟着汉军那,不定现在他们都已经过河了,正朝这边跑过来。
“啥,啥个咋办?”
见弟兄都把目光投向自己。那哈说道。
“我,我他么的那知道咋办,我,我他么是个旗人,你,你们是汉人,你们都不知道,我咋知道……”
这会那哈反倒是后悔自己是旗人了,自己要是汉人,那该有多少,现在把手一举,降他娘的。
可偏生自己是旗人。
“棚长,依我看,依我看……”
杨国武先朝着后面看了眼,然后又朝着前面看了眼,而后说道。
“这大清国,指定是完了。棚长,若是你不嫌弃,就,就和俺几个去山东老家,到了那,谁都不认识你,你咬着是汉人,谁还能怎么得了你?”
虽然他嘴上没说当逃兵,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就是大家伙逃,当逃兵。
杨国武这么一说,虽说京城里头还有媳妇孩子,尽管心里头舍不得那一大家子,可那哈心里却寻思着,再怎么着,这年月,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心里头想通了,那哈冲着杨国武说道。
“中,俺、俺和和你一起走……”
那哈自己都没注意到,嘴里的那一嘴京片子,这会甚至都带着山东腔。棚长这么一说,原本就被吓丧了胆的几人,那里还会犹豫,立即都起身朝着东边跑了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土城堡垒仍然于烈焰中扭曲着,那里的人们甚至都没有来得急躲避,就被炸飞上了天。
那漳河上,数以千百计的战士划着一艘艘舢板,登上了河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