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这句话说的倒也不假。现如今曾经浩浩荡荡的北路太平军,这个在太平天国覆灭之后,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精锐,如今成了没窝蜂。
半个月前,数十万太平军围攻太原时,赵子玉领兵重创了太平军,在石达开准备重整旗鼓的时候,汉军进入山西的消息传了过来。
面对这一情况,石达开理智的选择了避让,但是却遭到山西提督赵子玉的多次进攻,以至于在撤出山西时,损失了近10万兵力。
现在的北路太平军,这边一伙,那边一簇,三三两两,绥远地界里满眼都是从山西撤出来的北路太平军。
这些兵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有的脚上只套双露了脚指头的破袜子,头上的包裹的布同样也是各种颜色,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黄色的,有的是红色的……要不是手里提着一拖长的太平刀还有洋枪,看起来分明就是些叫花子。
在北路太平军撤出山西的时候,被赵子玉一场偷袭,打得很惨。数万大军伤亡不说,还丢了大量的物资。
当初进入山西时,多达50万北路太平军,现在只剩下不到30万,因为守卫大同的太平军支撑不住,败了下来,丢弃大量的物资,仓皇之下,其他太平军,担心退路被占领大同的汉军断了退路,纷纷往绥远一带逃去。
相比与人口众多的内地。到绥远的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烟。对于习惯打先锋,就地筹备粮草的太平军来说,没有粮食才是最困难的。
一路上太平军的兵饥寒交迫,吃尽了苦头。到了这般地步,军纪规矩也都丢到九霄云外,时常为了一袋粮食、一匹马,争个你死我活,有的还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因为绥远地光人稀,而且大都是牧民,即便是打家劫舍,能够抢到的也只是一些牛羊罢了。而那些蒙古牧民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纷纷赶着牛羊,往草原深处逃去。这更使得那些太平军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大草原上不知多少年前压出的土路上,几十个溃兵晃着走了过来,头前走着一个腰间挎着转轮枪的汉子,他大敞着怀,头上包着一块破布,血道道从破布下浸出来,看起来伤势倒是不轻,但走起路来却一点都不比别人落后。
这一队人马,走着走着一个小个子向这汉子叫道:
“旅帅,实在拖不动腿了,坐下歇口气吧。”
没等赵天朝开口,另一个吊着胳膊的兵接嘴道:
“你小子活够了咋的?汉军在咱屁股后边撵着,让他逮住剥了你的皮!”
相比与过去他们称呼清军为清妖,现在他们并没有把汉军称作妖,毕竟他们也是汉人。而现在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逃兵。究其原因,恐怕也是因为,现如今这天下是汉人坐了江山。
小个子被人这么一呛,顿时破口骂道:
“操他奶奶的,剥皮是死,饿断肠子是死,跑断了腿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怕个鸟!”
他旁边的那位吊胳膊的则灰着脸说:
“做梦都没想到咱们太平军能到今天这么一步。”
可不是,当初北路太平军是何等的英雄,甚至就连洪天王死了,他们北路太平军还一路向北,要不是运气不好,估计这会儿早就打下了京城,哪里还轮得着汉军。
确实,对于他们来说,即便是现在败了,败的也是有那么些心不甘情不愿。对于他们来说,甚至觉得,要不是北伐的汉军突然占领了大同,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向西,逃到绥远。
“他奶奶的,要不是汉军突然打过来,咱们又岂会儿到这步田地。”
“鸡把,败了就是败了,说个熊!”
旅帅这么一说,一时间,众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不住声地叹气。
看着身边的弟兄们那衣服沉闷模样,赵天朝先是长叹了口气,然后朝着前方看去,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指了远处喊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草原上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个村子,而且还有些炊烟从那儿袅袅升起来。
那燕显然是有人在那里,生火做饭!对于已经饿极的人们来说,那炊烟就是救命的。
看着远处的村子和那炊烟,赵天朝眼里闪出光来,激动地说道:
“弟兄们,这下咱们可是有救了。弟兄们再加把劲,咱们打食儿去。”
众人吞了几口唾沫,看到了希望的人们,顿时都来了精神。先前的那个小个子,也是,吞着口水说道:
“马的个比的,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啦,就喝了那么几口水,前胸贴到后脊梁了,这回老子一顿能吃下几只羊。”
可是现在众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说笑,只是脚下加劲儿,快步向着远处的那个村子走了过去。
他们不过是刚一到村口儿。便闻到一股子肉香,闻着那空气中传出来的香味儿。大家伙都是不住地抽着鼻子,寻着味儿向村子边上一个土围子跑了过去。那围子墙矮处只有人腰高低,隔着墙头看得清楚,里边十几个太平军的兵正忙活着,一口锅腾腾地冒着热气儿,里边煮着大块的肉。
围子里那几个兵这时也看到了赵天朝他们,直了身子喊道:
“你们干啥的?”
赵天朝在墙外应道:
“老子是翼王殿下的。你们干啥的?”
里边一个兵立即答道:
“咱是晋王殿下的。”
晋王就是梁佐山,当初他率领着数万北路太平军精锐从陕西逃到了山西,在山西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石达开进入山西之后封其为晋王,虽说名义上属石达开,可却一直保持着半独立局面。
小个子一听,缩到赵天朝身后小声道:
“旅帅,晋王的人都和山西人一个德性,别人甭想从他们嘴里抠出一点东西。”
另外一个吊着胳膊的兵也露了怯色道:
“就是晋王的人,一个个比一个个狠,个个都是心狠手毒的角色,咱们招惹不起。”
“操,脓包!”
赵天朝咽了口唾沫,已经饿极的他,低声骂道,
“怕个鸡把!看老子的眼色行事!”
几十号人呼啦啦跳进了围子。一见有人冲了进来,土围子里的兵忙摸起刀枪来,不甘示弱的迎了上去。其中一个腮帮子有条刀疤、官长模样的人迎上来问道:
“你们要干吗?”
抱拳打了个礼赵天朝说到:
“弟兄们,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饿的实在撑不住了,都是一家弟兄,有福同享不是?”
说话的时候他又向那口锅撇撇嘴道,
“怎么样分点儿填填肚皮,中不。”
那个刀疤脸则黑着脸说道:
“对不住了兄弟!要是从前,送你头牛咱也不眨巴一下眼,可眼下不成,咱也是好几天没填饱肚皮了,好歹打了这条野羊,还不够咱这几个弟兄们塞牙缝呢,咱还是各人顾各人……”
话音未落,赵天朝的转轮枪已然顶上了“刀疤脸”的腰眼,说道:
“兄弟,那可就对不住了,既然如此,那咱就来硬的了。”
那个刀疤脸显然也不是善茬,他左手一晃,脚下一个扫堂腿,没有提防的赵天朝扑通一下便倒了。
“奶奶的敢动手!”
赵天朝手下那小个子顿时破口大骂起来,端了枪冲上去,却让对方的一个粗壮汉子迎头一枪托打翻在地。赵天朝在地上打个滚儿,手里的枪响了,正中刀疤脸的胸膛。
一时间,两下里一百几十号人嗷的一声喊扭打成一团。因为人少晋王的人吃了亏,不过就是片刻功夫,便死了五六个,另几个跳过墙头一溜烟跑了。
见打赢了,赵天朝与他的手下立马围到锅边,见锅里羊肉正打着滚儿,一声欢呼,也不管熟是不熟,各自寻了家什便捞。一个兵抽出刺刀从锅里扎了一块肉递给赵天朝,赵天朝张大嘴一口咬过去,烫得“啊”一声惨叫,那肉却没有吐出来,在嘴里嘘哈几下,伸直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旁边一个盆里盛着些清水,那个吊胳膊的兵急忙舀了一碗给赵天朝端过去,赵天朝接了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把碗往旁边就手一扔,那碗还没落地,就听“砰”的一声枪响,应声碎成了片儿。
紧接着围子外边噌噌跳进许多兵来,足足有五六百人,而且一个个的清一色地拿着洋枪。一个个端了枪恶狠狠地指着赵天朝这些人,领头的人扯着嗓门叫道:
“都不准动,老子的枪子儿不认人!”
“他吗的,一个都不要放走!”
赵天朝跟他的那些个手下,顿时都愣住了,进来的兵骂咧咧冲上去把他们手里的刀枪都给缴了下来,然后又把人给绑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材谈不上魁梧的人从围子口慢慢走了进来,这人手里提着根马鞭,面色铁青,满脸杀气,眉毛拧成个疙瘩,到了跟前,上下打量赵天朝一眼,冷冷地问道:
“你们是李文彩的人?”
李文彩是石达开手下的大将,这人只是一瞧他们身上的号衣,就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来。
“是。”
“老子的人是你们杀的?”
“嗯……是咱杀的。”
“他么的!”
那人手里的鞭子嗖地一下毫不客气的抽了过去,赵天朝胸膛上立时裂开一道血口子,却依旧木桩一般直直地站了没动。
“找死!”
那人牙关咬得咯咯直响,阴森森地扫了赵天朝一眼,朝着身后一队人人都配两支转轮枪的手枪兵一挥手说道:
“砍了!他么的,一个不留,全都砍了!”
扭身往外便走。
那护兵答应一声,从背后抽出大刀,上前就把赵天朝等人全都按跪下去了。对此赵天朝并不觉得惊慌,而是扭头问道:
“兄弟,这人是哪个?”
手拿大刀的太平军则回答道:
“你小子没长眼珠子,这就是是俺们晋王。”
赵天朝知道这便是晋王了,顿时到吸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晋王居然瞧着和旁人没什么区别,于是便大声叫喊起来:
“晋王殿下,咱有句话说!”
梁佐山在门口停了步子,扭着脖子道:
“说!”
这几年的行伍生涯,他越来越像个将,读书人的气质反倒淡去了许多。
“我和这些个弟兄们,和清妖打仗的时候一个孬种!这回没死在大同,也算是命大。今日死到晋王的手里,也不算冤枉。只是弟兄们都饿了两天了,求晋王殿下看在同是天国弟兄,又一块儿拼过命的分儿上,让咱吃几块肉再上路吧!弟兄们不想做饿死鬼!”
慢慢转过身,盯着赵天朝看着,然后对手下仰仰下巴道:
“让他们吃!”
背着大刀的护兵立即上前将绑绳松开。赵天朝对他的手下喊道:
“弟兄们,吃了这顿肉,咱们一齐上路,下辈子,咱们还做弟兄!”
几十个人嗷地一声,朝着铁锅冲上去,从锅里抓出肉来便啃。那肉还不十分熟,一伙人都低了头不停地撕扯,往嘴里猛塞。围子里静了下来,咬嚼肉和骨头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楚。周围的人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纷纷转了头,不忍再看下去。
这得得饿到什么份上,才会如此?
梁佐山出了围子,眼角竟浸出些泪花来,低头想了半晌,长叹了一声对身边人说道:
“饶过他们一命吧。”
这么一群可怜人,他自然不忍心去杀,那怕他们杀了自己的下属。
检点李天扬一直在围子门口伸脖子看着,听这时骂道:
“操他娘,咱太平军从前到哪儿不是横着走,谁知今天落到这地步。”
梁佐山则不住地摇头道:
“现在都到了这份上还说什么昨天。”
李天扬便问道:
“晋王殿下,你说下一步咱们咋办呀?”
朝着远处看一眼,梁佐山无奈的摇摇头:
“还能咋办?不是说了嘛,朝西走!”
“朝西走?”
李天扬冷笑一声。
“那地方有啥?啥都没有,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到那里找死呀?”
他说得不错。出了山西往西都是兔子不拉尿的去处,去了那里逃不过吃苦受罪,单说眼下西去这千里路途,黄沙漫漫、飞沙走石,想想腿肚子都发软。可现在的问题是汉军在屁股后边紧追,不往西退还有什么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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