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将两人间无可化解、不共戴天的因果数出来:“木犀山顶,你算计夺走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正月半天家歌舞宴台上,你控制八皇子重伤慕倾依;就在前日和昨日,你又把我伸到我挚爱之人的身上。”
这些事,每一件都足够成为她将面前之人凌迟百遍的理由。
慕南卿一步一步走近紫衣的少年,每一次足尖落地,都会凝结出光滑如镜面的坚冰:“这么多年来,你所作所为无一不生灵涂炭、令人恶心至极。
脚下坚冰雪烟四溢,依次向外蔓延,慕南卿红唇轻启,缓缓道出紫衣少年的名字:“虞磬城,新仇旧恨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我捏造冤你?”
“我已经说了,她的死亡是她心甘情愿。这天下甘愿为我付出性命的女人不计其数,难道死掉了都要找我负责吗?你为何非要揪着我不放?至于慕家那个孩子…不过是一介凡尘蝼蚁,你至于的?”虞磬城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有,你堂堂仙盟之主,身份何其尊贵!你管那些个玩意儿叫生灵?哈哈哈真可笑!一群蝼蚁死便死了,说‘生灵涂炭’四个字,莫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虞磬城刺耳地笑声在耳边回荡:“你本薄情不亚于我,何曾有过心爱之人?分明是你想杀我,抓住小事胡编乱造!”
慕南卿眼中毫无波动,清澈若水的眸子微微眯起,竟然点头认同:“你说得对。”
她身影突然于虚空中一闪,随即到了虞磬城面前,折扇抵在后者的喉咙处,划出一道缀着冰痕的伤口,面无表情歪头道:“但于本尊而言,你与他们的差别,无非你是一只更可恨些的蝼蚁,连‘死有余辜’都配不上。所以,你去死吧。”
仙盟之主慕清离,向来不说杀业之笑,但凡提及起来,便是真动了杀心。
感受到喉间致命的寒凉,虞磬城终于皱起了眉头,唇角的笑意愈发鲜明了,恍如一张只会笑的面具:“等一下嘛!虽然你素来瞧不起我,但我仰慕你的强大睿智和薄情寡义,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我知道仙尊你的修为很强,已经登峰造极。”虞磬城缓缓举起双手向慕南卿表明自己的无害,顺带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笑得分外开怀,“左右你杀不死我,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我走,你我此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我呢,就改邪归正,并且将我那本秘籍给你,助你突破引止境界的局限,跨入下一境界,如何?我认为这个交易很划算。”
慕南卿捏着扇骨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为了引得众玄门世家注意到我的归来,不惜拿自己当做诱饵,不愧是煞费苦心的垃圾。”
“哦…你原来早就知道京城里的鬼雀就是我呀?”虞磬城有些讪讪,挠头而笑。
想不到传闻中屠尽三大玄门侧翼眼睛都不眨一下、发起怒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引止境界巅峰慕清离,也不过如此。
慕南卿态度不置可否,正当虞磬城心下得意,以为她已经因为那个众强者不可抗逆的条件而松动时,前者发尾染上雪白,一扇挥下。
虞磬城脸上的笑面终于还是破碎了,露出满满地不可置信,以手脚开始,化作碎屑灰尘洒落在地,艰难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他不信一个强者对变得更强没有奢望。
“垃圾便是垃圾。”慕南卿捻开手中扇,挡住了冷笑着的唇角,好整以暇看着面前逐步随风而散的虞磬城,眼神戏谑道,“你最好能够真的永生不死。往后的千百年,你的不死之身,会成为你毕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折磨一个不会死去的人,可比直接杀了那个人残忍太多。
虞磬城瞪大了眼睛,最终粉碎在了风雪中。
慕南卿于寒风静立许久,直到指尖冻得发麻,才缓缓回过神来。
冷冽的风吹拂她的秀发,将几丝泛白的发梢送入眼前。
慕仙尊的眼神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略略叹了口气,暂时不想回到二王府面对那个拎着铁棍朝她喊不共戴天的蠢女人,运起轻功,奔着那坐落在人烟稀少之地的寻客酒楼去了。
雅阁中,满头花白的掌柜阮亦看着慕南卿一身浅墨色衣裙、身形凹凸有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尚尚…尚卿公子?”
“你——竟然是个女装癖!?”
“你已经问过多次了。”慕南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无声笑了笑,并无明确答复的想法,“我过来是想讨教将发色恢复如初的法子,你若没有,我便告退了。”
阮亦听到动静:“公…尚卿你要走了吗?”
“嗯,”慕南卿笑语嫣然,丝毫没提及阮亦与萧宸玖的关系,“我得赶着去趟二王府。倘若运气上佳,还能吃到一顿不错的晚饭,何乐而不为呢?”
“那我祝你马到成功。”阮亦挠头憋词,他能感受到面前人相比较头一次来酒楼时的胸有成竹,这次有些心力交瘁,满心愧疚道,“你发色变白是心病所致,除了平缓心绪让其慢慢恢复外别无他法,恕我无能为力。”
慕南卿微微颔首,无所谓地摆摆手,临离开时还不忘停下脚步,回眸打量了一番小老头模样的阮亦:“小妖精,虽然你的装扮可能用了十几年,但…真心欠揍。听我一言,为你挑选衣裳的仆从,可以赶走了。”
阮亦:……
慕南卿磨磨蹭蹭走出雅阁,刚刚关上门,就听见阮亦气急败坏地嘶吼声:“你敢嫌我丑!?你以后别来了!”
…
慕南卿不紧不慢晃悠到二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萦儿暗中派出去寻找王妃的影卫们在得知她进入寻客酒楼后无功而返。
与之同时,二王府的议事大殿内已经聚集了除去萧宸玖和萧竹远之外的所有凤子龙孙。
前者伤势未愈不宜操劳走动,后者昨夜回府路上遭遇神秘人袭击,据说瞎了一只眼睛,因而也未到场。
大皇子萧静安、五皇子萧明哲、和七皇子萧越山,甚至连今上本人都在,足以见得此次二王府事件有多么严重。
除了王孙贵族,在场还有不少高官厚禄权贵,一直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袭击皇嗣者居心叵测、其罪当诛,定要查清严惩不贷。
在皇城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恶劣事件,今上印堂发黑,眉心拧成一团,看看左右并未发现慕南卿的影子,不禁道:“宸王妃身在何处?”
这种场合,萧宸玖因为养伤未到场,原本在场的慕南卿却不知去向、迟迟不肯现身,实在是容易落人口实。
“皇上!依微臣看,这次邪僧诛杀诸位殿下,兴许就是宸王殿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阴郁而尖酸刻薄地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尖嘴猴腮的王丞相有理有据猜测道,“近日以来宸王便不常在二王府中驻足,早不受伤晚不受伤,偏生昨日重伤昏迷,天下哪有这般巧合?”
一石激起千层浪,确实是太巧了,众朝臣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王丞相何以断定?在父王母妃丧期害了所有人,必会引得皇爷爷起疑心,这对六皇叔而言并不是上上策!”穿着孝衫、在宸王府众鬼卫护翼之下捡回一条命的萧岩诩哑声反驳出口,苍白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愠怒,“六皇叔不是那样的人!”
“世子殿下,这话就不对了,”王丞相令人反感地声音再次胡搅蛮缠,“各位殿下可是刚从死神手中逃过一劫,不能因为你的盲目信任就让真凶逍遥法外。”
萧岩诩一向纨绔,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同人吵架,还从不曾潜心为谁辩解过。
面对王丞相的步步紧逼和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世子爷委屈得手指尖都在发抖,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你们胡说,我的六皇叔傲骨铮铮,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丞相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诋毁我家王爷,是何居心?”轻浅淡漠地声音悠悠传来,一身浅墨色衣裙、三千青丝挽在脑后的慕南卿缓步穿过人群,神色冷然、居高临下看着太师椅上的王丞相。
萧岩诩精神一震,缓缓舒了口气。
疯女人来了,她会帮皇叔的吧?
他已经无父无母,绝对不能再没了皇叔。
“老臣只是说出了事实。”声音不友好王丞相捋了捋相服宽大的衣袖,嗤笑,“宸王岂非一直以来心狠手辣,杀光手足算得了什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萧宸玖不敢做的?就算是杀了皇上——”
“说得好。”冷漠又略带压迫感的音色打断了王丞相的夸夸其谈,慕南卿吊儿郎当找到那个属于萧宸玖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拍手称快,“王相若改行说书唱戏定然是一流,幸好九五之尊尚在此处,你说的不算。”
一袭浅墨色轻扬,低调而不乏绝世风华,配合着不同以往犀利的言辞,三言两语噎得王丞相说不出话来。
这疯子明明在骂他:皇上在此,你算作哪根葱?
一语毕,老丞相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全场禁声,众人的目光皆在慕南卿身上聚集,眼中只剩下那抹并不张扬的浅墨色。
慕南卿说话很不客气,既是赤裸裸额羞辱,也是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