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慕南卿微不可查地吸了吸鼻子,食指碰了碰宸王爷眼下的小泪痣,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拿回手探进乾坤袋,掏出几瓶从清识国师那里收刮来的解毒丸,小心翼翼倒出两粒,塞进萧宸玖嘴巴里。
药丸入口即可发挥效用,慕南卿目不转睛地看着,确定萧宸玖的脸色比较刚才好看了些,心绪才略微安稳了一点。
这解毒丸虽然不能化解火沙蛇的毒性,但至少能减缓毒性发作。
“王爷。”营帐外传来阿七的声音,清冷中略带一丝虚浮,凝声禀报道,“人带回来了。”
慕南卿眼下听见萧宸玖以外的人说话就会烦躁不已,兀自按压着躁动的太阳穴,例行问了句:“可有受伤?”
“不曾。”阿七似乎并不在意里营帐中人是慕南卿还是萧宸玖,公事公办简短地回答,“不过属下在阵法后方十里左右的方位碰到了无面神。”
慕南卿听闻此言脸色更不好看了,直觉阿七接下来要的叙述的事可能不太好。
所谓无面神,是一种绿发遮半面的猿形妖物,除了“无面神”外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没脸”。
“没脸”五官虽丑,但整体而言还算齐全,眼耳鼻舌唇应有尽有,一样儿也没少,并非“无面”,之所以得来此名,完全是因为这妖物惯会迷惑人,性格又极其恶劣,一旦遭它迷惑上,就会六神无主全凭摆布、丢人现眼,当街宽衣跳支舞都算是轻的。
因为会让人名节尽毁,故而称之“没脸”,又因此妖物心胸狭窄报复心极强,世人不愿开罪,改称“无面神”。
若是说仙者最头疼且不愿意碰上的妖物,非无面神莫属,一旦受其迷惑,定然声誉尽毁。更有甚者,直言宁可碰上烛龙兽都不愿意碰上本无攻击力的无面神,受不得那个窝囊气。
慕南卿闭上双眸冷静了须臾,再次抬头时将脸转向营帐外的方向:“发生何事了?”
“您让属下带回来的人,属下赶到时,已经全然被无面神迷惑,目前为止还未清醒。”阿七疲惫地语气从营帐外传入慕南卿耳中,搅扰得她半面头颅闷痛。
慕南卿拧紧了眉心,轻轻将自己的衣袖从萧宸玖手中抽离。
这一刹那,她仿佛看到萧宸玖满心患得患失、委屈又不愿多言的样子,胸口连同瞳仁都跟着颤成一团,不由自主摸摸后者的脸颊以示安抚,才一百个不放心地出了营帐。
掀开营帐门的布帘,慕南卿便看到被五花大绑、浑身上下只剩下中衣、双目失神傻笑的慕映鱼。她的眉头跳了跳,半响说不出话来。
慕仙尊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觉得自己挑的这个徒弟不太行。
这副皮肤黝黑、满口流诞的傻模样,简直要灼瞎她一双清明目,换做平时慕南卿定会狠狠揶揄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那个心情。
慕南卿活了很多年,从无知少女到一方仙首,经历过地狱无间,看尽了世间百态。
自诩早已心若磐石,事实也是如此。人间疾苦于她而言早就掀不起风浪,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让人提不起精神的黑白色,唯独萧宸玖不一样。
这个男人从第一次遇见就是有着生动色彩的,在她已然麻木、身负血海深仇时毫无预兆刺破虚空,不顾一切挤到她身边,住进她的心里。
世间美好的事物千千万,可于慕南卿而言,纵使终日走马观花,能看进眼里的也就一个萧宸玖,只有一个宸王殿下是她迫切想要占有、属于她的。
然而眼下这抹唯一的色彩如过眼云烟即将淡去,一个已经习惯了丰富多彩的人,有一天再次被推进黑与白交替的世界,慕南卿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总之她无法认命,这于她而言过于残忍。
“王爷可睡下了?”阿七下意识借着慕南卿挑起的缝隙往营帐内观察,见有人躺在软垫上,不禁皱了皱眉头,“属下还有事要禀报王爷……”
慕南卿闻声回神斜睨一眼阿七,躲在暗处的十一生怕阿七在不知情下胡乱说话撞到王妃的枪口上,吓得赶紧连滚带爬跳出来,低声道句“属下见过王妃”,同时干脆利落捂住阿七的嘴,防止他祸从口出。
阿七铁直,两下挣脱开十一的束缚,莫名其妙地问:“小十一你干嘛捂我嘴?我有事要禀报王爷…嘶你踩到我脚了!”
十一在原地僵成一座木雕,想挥刀劈砍了身后的老实人。
“有事等明日吧。”慕南卿走出营帐后并未过多停顿,径直到了慕映鱼背后,掌中聚气成符,拍在他的后颈处。
傻笑连连的慕映鱼猛然瞪大眼睛,白花花的眼珠子外翻,喉咙中发出沙哑地痛叫,身体像破布娃娃似的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营帐中倒了位王爷命悬一线,这儿外头又被王妃亲手拍倒一个黑大个子生死不知,十一由衷地感受到什么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死不了的。”慕南卿将刚才给萧宸玖服用过的丹药连瓶子扔给十一,眸中仿佛聚集了化不开的冷意,“入雾呈境界三载,被区区没脸击败,活该他吃苦头,也好长长记性。”
嘶…
寡淡地语调一如既往毫无情绪起伏,冷漠和薄情仿佛刻印在骨子里,听得两名鬼卫心底发冷。
慕南卿压根儿没心思注意旁人如何,吩咐十一把慕映鱼拖下去随便找个营帐安顿了。
阿七终于迟钝的发觉自家王妃脸色过于阴沉,目光犹疑投向躲在暗处的阿五想要问个解释。
随行的所有鬼卫都已经得知萧宸玖中了火沙蛇毒的事,唯有阿七却才在外面被无面神纠缠,目前而言还是满头雾水。
十一扯了阿七一把,多言一句告退,匆匆蹿回自己的营帐,速度之快竟然已经到达了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慕南卿独自回到自己与萧宸玖的营帐转了两圈,还是觉得心中有股郁躁之气无从宣泄、亦无法压抑。
她曲起食指在矮桌上敲了敲,闪身进来的是刚刚偷看的阿五。
慕南卿瞥了他一眼,没提他听墙角的事儿,只是掏出几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吩咐道:“这些都是可以清热解毒的好药,你守着殿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话音落,慕南卿抄起白玉骨小扇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猝不及防被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阿三按住了肩膀。
“做什么?”慕南卿想走却被无理阻拦,怒意直冲头顶,眉心都跟着跳了跳。
“外面天色已晚,沙尘四起,并不安全。”阿三木着一张脸,冷冰冰道。
就差没直言倘若她出了意外,待萧宸玖醒来没法交代了。
慕南卿气得磨牙,怒极反笑,一点也不愿意跟这根木头废话:“退下,少蹬鼻子上脸。”
“属下只是履行应尽的职责。”阿三简短又不卑不亢地说道,按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劝你别拦我。”慕南卿危险地眯起双眸,震臂将其弹开,眼中逐渐浮出一层雪色,语调轻缓又冰冷地掸述事实,“你们连我都打不过,若真危险,能护住谁?”
从慕南卿清醒的那天开始,她就极少表现出棱角分明、咄咄逼人的模样。在面对自己人时,大多数时候是既不要脸又没底线,认输认得毫无压力、理直气壮、毫无胜负欲,丝毫没有一方仙首的派头。
眼下这还是慕南卿头一次对他们如此明显地动怒,阿五吓得身子都颤了颤,不知所措地吞了吞口水。
阿三丝毫没有压力对上慕南卿的眼睛,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义正言辞道:“我会拼尽全力护住您和王爷。”
死脑筋终归是死脑筋,慕南卿纵使气得头晕,但毕竟没气傻,当然不可能在门口跟他死磕到底,转身间卷起一阵风雪。
阿三仅仅是拂袖挡脸片刻,面前的主子已经凭空逃遁、不见了踪影。
“既然让要王妃走,一开始又为何要阻拦她?”阿五娃娃脸反感地皱成一团,“三爷我都没发觉你竟然还会演戏。”
“王妃身法太快。”阿三淡漠道。
阿五闻言撇撇嘴,一个字都不相信:“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王妃刚才掀起的那点雪花怎么可能碰得到你,双臂格挡,亏你想的出来,这水放得过于明显了吧?”
阿三狠狠瞪了阿五一眼。
“王妃…还会回来吗?”
“不知。”
…
慕南卿未交代去向离开营地,活像不愿被受伤夫君拖累而独自出走的薄情妻子,宸王府内随行鬼卫除了阿三外竟无一阻拦。
萧宸玖很早以前就曾交代过,倘若他哪日不幸夭折,他们连同明月城,都立即归到慕南卿麾下。
没想到这变故来得如此之快,让包括萧宸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慕南卿在萧宸玖伤口处留了霜雪封层以延缓火沙蛇毒素的扩散,宸王殿下浑身都散发着冷意,整个营帐的温度骤然降低,守在其中的阿三和阿五不得不套上了厚厚的外衣。
慕南卿只身离开被阵法保护的范围,神色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火沙蛇的尸体遍布堆积,慕南卿紧紧闭着眼,硬着头皮给自己画了张飞行符咒,从空中远离了这可怕的是非之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地上,袭击慕映鱼的无面神懊恼地盘腿端坐着,频频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