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你这样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慕南卿心下的恶劣基因忍不住躁动,挑眉莞尔吓唬他,“早膳我要做糖醋童子,糖和醋已经备齐,还差个童子。”
王二升狂粗的眉头跳了跳:……这疯女人是什么意思?
王三两嘴一瘪、眼睛一湿,吸溜吸溜毫无预兆哭了起来。泪水很快模糊了满脸,冲刷面部堆积的灰尘,弄得整张脸黑白交错,别样凄惨。
慕仙尊没料到男人也会来这招儿,顿时头皮发麻,整个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手忙脚乱在乾坤袋中掏点心往傻子手里塞:“不许哭,你乖乖闭嘴不要哭。”
修长手指捏着的点心精致漂亮,散发出诱人的馨香,是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中主打的凤梨酥。王三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吃却不敢伸手去接,哭得更大声了。
王二升无可奈何,伸手替弟弟接过点心,低声哄了好半天,闹腾得天都要亮了,才把这傻家伙哄高兴。
“我的身边比你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即便跟着我可能会死,你们也要跟着我吗?”快进营地护阵之前,慕南卿突然驻足,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了一句。
她需要确认两人的意愿,方可成为两人命中的那个“造化”。
“危险便危险,总比立刻死要好得多。”王二升性格耿直,想什么就说什么,答得毫不犹豫,倒是看得很开。
慕南卿点头,垂下眼睑话锋一转:“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一届凡胎肉体,如何能穿破重重阻碍来到这往引城?”
“拿了你的钱跟宅子后,我就带他四处寻医问药。有位郎中说三两的病其实尚且能够根治,只是需要一味药材,这味药材市场上没有,只生在往引城中。”王二升自知隐瞒不了慕南卿,回眸看了眼趴在他背上舔舐点心渣子意犹未尽的王三两,将所有目的全盘托出,“是那郎中派药童子送我们到往引城附近的,只是没想到刚入城就被一群尸鬼截了,能够捡回一条命全凭运气好——”
慕南卿嘴角抽搐,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那郎中送你们来之前,没同你们具体说过往引城是什么地方?”什么都不懂就敢硬闯死生之地,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出乎意料,王二升一脸什么都了解的表情,扯着公鸭嗓娓娓道来:“说了,郎中说这城中靠近死…鬼界?——什么来的?总之凶险异常,连仙人入城都未必能留得全尸。”
“既知如此,为何寻死?”
“那郎中也说了,我兄弟二人造化不浅。若能碰上贵人,保不齐能得了仙药无恙归去。我就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治好三两的病,拼死一试也值得。这不就碰上您了?堂堂当朝宸王妃,总不会一个人跑到这凶险之地吧?”
慕南卿:……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给她添堵啊。
“那郎中可有说他姓甚名谁?长相如何?能救你弟弟的又是何种药草?”
“郎中翠簪挽白丝,年近古稀慈眉善目,手持一柄鎏金龙头手杖,没说姓甚名谁,但应该来头不小。”王二升对慕南卿的问话颇感到奇怪,但还是边回想边如实说道,“至于药草,他说是一种叫‘羽靛’的东西,此物无根、形貌各异,时常隐匿于人群……”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闻言眼皮子抽搐了两三下,疲惫地挥挥手,让营地的护阵现形:“你信了?”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这要是没信,俩人能到这儿来吗?
“羽靛”是个什么鬼?慕南卿想不到除了白云间医修一脉的雨殿之外的事物。
她不过是在二王府要老仙医出手帮了个小忙,这老爷子竟然这么报复她!简直伤心病狂!
王二升兄弟二人的目光被那凭空出现的流光璀璨护阵所吸引,双双睁大眼睛。
“我那时的直觉果然没错儿,你不仅不傻,还本领超群。”王二升振振有词道。
“这便是超群了?万一是蒙上的呢?”慕南卿烦躁之余浅浅叹息,“倘若我真独自一人来此处,你待如何?”
“你帮过我兄弟二人一次,我带着你。”王二升几乎没有犹豫,喘息着费力地答道,“但前提是你要付钱。”
“我自己能够护好自己,故而不需要向你付钱。”慕南卿打开护阵走进去,回身漠然道,“你二人若不想进来,便滚吧。”
王二升瞬间紧闭了嘴巴,整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背着王三两一言不发随慕南卿进入了护阵中。
护阵的外表看上去显现出来的只有丝丝缕缕的白色光雾,内里却各有千秋,营帐更是多达十几个,静谧又井井有条。
慕南卿进了护阵,再也不愿意压抑心中的焦急,径直撇下两人朝着其中一个营帐跑过去,王二升不明所以想要继续跟随,被闪身而出的鬼卫阿五迎面挡住了。
“您是?”王二升道。
“劳驾,这边请。”阿五的娃娃脸上带着温软地笑意,朝着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在用饭,看您二位精疲力竭,不如一块吃一些?而且你受伤了,这些伤口倘若不赶紧处理可能会影响行动,我那里有王妃刚赐下的伤药,保准你立竿见影!”
“跟我走吧,王妃可没空管你。”阿五生性活泼单纯,热情如火,不管王二升愿意不愿意,兀自接下他背上的王三两,单手提溜着,空余的一只手勾住他高大的肩膀。
王二升本以为阿五只是个半大孩子,不曾想对方将手搭在他肩上的那一刻,实打实的压迫感令他反抗不得,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
表面上看着是兄友弟恭、勾肩搭背蹦哒着走了,实际上则是身长九尺、膀大腰圆的王二升被娃娃脸、还在长个子的半大娃娃阿五挟持下去了。
慕南卿快步走到萧宸玖所在的营帐附近,急匆匆地脚步却猛然停住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先是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浅墨色软缎衣袍,才小心翼翼掀开帐帘向里面探了个脑袋,正巧对上一双深邃潋滟的琉璃色桃花眸。
她的感觉没错儿,萧宸玖已经醒了。
这双眸子的主人此刻歪歪斜斜倚在床头,眼中平静若湖面,没有波澜,同时…也寻不到一丝光亮,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副完美而空洞的躯壳。
“…萧六。”慕南卿率先打好腹稿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一闪到了他的床前,拉开他右边的衣袖,露出半只被霜痕封层的手臂。
坚冰少量溶解,炭化的伤口蔓延了一些,慕南卿心疼得整颗心揪成了一团,不由自主将神色木然的心上人拥进怀中,吻了吻他的额角:“是不是很疼?”
温凉的触感在周身萦绕良久,萧宸玖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完好的左手试探地抬起,虚弱地环住慕南卿的腰间,头部埋在她的颈间弱弱蹭了两下,良久才低声吐出三个字:“你走了…”
——你不要我了。
“没有。”慕南卿心下刺痛,急切地连连否认,“你听我解释,我没有要走,我不会走的…”
“你走了。”
萧宸玖依旧直固地重复着。
他的语气委屈哀伤又凄凉,仿佛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似的,听得慕南卿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心疼。
她抬手捧起萧宸玖苍白的脸,正要再多解释几句证明自己真的没打算离他而去,突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并无焦距,也就是说…他此刻神识混沌,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慕南卿到了嘴边的解释转了个弯又吞回肚子里,换了个更容易理解说法,专注直白地看着他,耐心又温柔地一遍遍重复,“我回来了。”
仅仅八个字,被慕南卿不厌其烦说了整整一炷香,意识模糊又清醒的萧宸玖才被安抚下来,单手搂着她的腰间、枕在她的腿上堪堪睡去。
慕仙尊微阖眼睑,让一夜未睡有些疲乏的眼睛得以休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宸王殿下的手臂,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耐心哄人,而是她并没有那个必须去哄的人。
…
朝阳升起,暗夜相继褪去。
阿四和阿六两个鬼卫已经接近了京城。
他们的脚程极快,又事关萧宸玖不敢耽搁,从往引城到京城,上千里路,仅仅用了一夜时间。
“四哥,王妃说的人究竟身在何处啊?”阿六手脚并用爬上京城墙头,鬼卫向来不走寻常路,倒是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此刻两人正站在城头上观望着,阿四拿出那枚缀着流苏的云穗,目光也有些茫然,口中却丝毫不疑地说道:“王妃既然说了让咱们等,便会有人来。”
身为鬼卫,从来不会质疑主子的命令,这是宗旨,亦是底线。
“哎呀,两位郎君来得好生早呀。”
果不其然,并未让两人等待多久,娇柔灵动的慕清吟便打着哈欠出现在城墙上:“奴家体弱,早起实属为难人家,还请二位小郎君看在我是弱女子的份上莫要见怪。”
慕清吟故作柔弱地咳了两声,补充道:“慕清离那个祸害可是从来都舍不得怪罪奴家的。”
阿六面对眼前灵动柔美的姑娘不发一言,阿四更是坐怀不乱,目不斜视将手中云穗隔空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