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殿下做完这般有悖论常的举动,心虚似的往慕南卿那边看了几眼,见她还和最初一样乖乖睡在床上才舒了口气。
突然,宸王殿下没忍住摇头笑了。
以他家娘子素来不管琐事儿的大条的神精,大致根本不会发现这张荒唐若此的墨画儿不见了,自己这般小鹿乱撞的心思实在是显得多余了。
萧宸玖叹了口气,对于慕南卿这一点他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兀自定了定神,他垂下眼睑面色冷淡地推开房门,慢慢把画儿从乾坤袋中掏出来,郑重递给了站在门外的阿双:“去寻匠人订做一台画框,照它这般大小。”
“是。”身为一水护城的强者鬼卫,阿双武艺高强,自第打跟在主子身边开始便刀口舔血,下意识以为这张看似普通的纸张暗藏玄机。
鲜少见主子这般凝重的神情,由此可见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定然艰巨万分!
阿双面色坚毅双手接过纸卷,双膝跪地做领命状。
为保任务万无一失,他还特意破例多问了一句:“敢问殿下,此为何物?可否能示人?”
“是本王的肖像。”宸王殿下语气淡漠,脸上的神情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唇角却不由自主上扬至一个得意的弧度。
偏生他本人还对此并无察觉,单手握拳掩唇轻咳,装模作样在沉思间不露声色补上一句:“是王妃她…亲手为本王所画。”
手捧“艰巨任务”的阿双当庭外焦里嫩,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才能不唐突,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又双叒叕出了毛病。
——王爷刚才说的是什么?
——王妃还会作画儿?别胡乱说笑了……
不对!
阿双猛地摇头,强迫秀逗的脑子恢复正常,
——重点该是,他家王爷临危不乱,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与王妃调情…
阿双眉峰跳了跳,想明白了这一点如芒在背,非常识趣地没敢多问,手上捧着画儿的动作瞬间谨慎了几倍。
他拿出平日送信用的厚信封,小心翼翼将画纸揣起来,行礼后身影咻地消失,只留下极为仓促的一句:“属下领命。”
慕姓三人和萦儿无处可避目睹全程,皆自觉别过头当自己耳聋眼瞎,大有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架势,识时务得很。
萧宸玖得意洋洋、状似无意间炫耀完,才意识恍然到自身有多幼稚,突然间感到有些难为情。
别看宸王殿下在属下们的面上说得信誓旦旦,实际上他只是在案上拾到了这张“美人”画像,慕南卿是画了一个他,可究竟是不是要送给他的,还真不清楚。
哼。
宸王殿下在心下重重哼了一声,思虑至此突觉有些吃味,
——这画像上都画着我了,难道她还想转手送给旁人不成?谁敢要本王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萧宸玖被自己遐想出的情敌醋得面色都变了,刚才还心情不错的模样刹那间成了风雨飘摇,变脸速度堪比六月天。
众人皆下了一跳,连理由都没来得及找,纷纷作鸟兽散,垂头往外头溜。
慕姓三人还边溜边想:怪不得都说这是“萧阎王”,喜怒无常不说,生起气来还这般骇人,当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萧宸玖在门口站了须臾,没在意旁人的反应,抬手要推开房门,房内却先他一步传出刀剑相接的响动,紧接着又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灵流的肃杀。
萧城主一颗心倏地悬起,屏住呼吸迅速且用力推开房门。
一个身影迎面砸了过来,正是原在飞檐上轮值的鬼卫阿三。
听到动静转头回来蹿到前头的慕凌抬手接了他一下,替其卸下大部分冲击力,毫无停顿将人扔到旁边,双目如电、仰头逼视前方。
众人定睛细看,原本该在床榻之上安静沉眠的慕南卿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她床榻的位置上方,多出了一条黄金龙的虚影。
此龙眼大无须,额高无角,甚是狰狞,正张牙舞爪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呲牙发出阵阵恐吓声,掀起足以飞沙走石的剧烈气浪。
——
慕南卿这人生来命不好,从小到大,只要是睡觉的时候,就鲜少有能够让她睡饱的机会,几乎时不时就要发生一些事麻烦儿。
这回,她先是梦中突然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仿佛身处虚空找不到支撑的点,如同被人拎着后襟领提在空中来回甩动般难受不已。
震人耳膜地破风声吹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试图反抗,可好像是拿捏着她的心思似的,下一刻风声便已经戛然而止,四周陷入寂寥,沉静压制得让人害怕。
慕仙尊呼吸困难,猛然惊醒,不适应地睁开眼睛,看着现下所处环境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
——唉…怎的就这般倒霉?早知道会这样,不如早晨先吃点东西好了。
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昏暗、彷如被袅袅青烟笼罩、环绕,根本找不到一处可以立足的点。
身处于混沌中随波逐流,气流涌动毫无规律,雾气四处飞散又距离,慕南卿看得头晕眼花,全然分不清究竟是自身在移动、还是雾霭在飘忽。
此处的空间似乎很小,小到只能看见身边的方寸之地,又似乎很大,大到看不出边际于何方,亦找不到能够挣脱而出的点。
慕南卿叹了口气。
她素日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耍花腔,自己亦对八方秘技样样精通,寥寥几眼便看出自己此刻身处于阵法之中,甚至在这一念间,连是谁干的都已经笃定了。
“当真是条狗,这么容易便再度跳墙了。”慕南卿整个人于云里雾里中飘荡,眼里除了轻蔑之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心下却感到极为恼火。
这阵法,是属于诡道的一种。
它依照道法雏形加以改造、配合上先辈们智慧的鬼斧神工而成,称之为“天蟒龙吟”,是白云间风殿独有的一门儿秘术,除了殿主本人与其钦定的衣钵传人外皆不可学习。
与其说是它是个阵法,倒不如将其归类于一种建立于大道何圣人之上的异常空间。
这个空间的效用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云“天蟒”,习成了便是专门用来囚困敌人的杀手锏。
一旦天蟒阵所困,无论被囚困者何其强大,都不可能凭空破开此阵,只能成为脔肉任人宰割。
后半部分曰“龙吟”,即在阵内召唤出不死的上古之凶深渊恶龙,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白云间除了她自己,懂此阵的便唯有慕鸳鹭一人,那老朱雀从来不爱玩儿背叛这一套的,按理说秘籍在其手中不会失窃、更无被摘抄的可能,天杀的慕辛芮是怎么学会的?
慕南卿百思不得其解,判断不准慕辛芮将秘法偷练到了哪一步、拿到了多久、有无将其传出去。
眼下莫说天蟒龙吟阵没法儿从里头破开,就算是有法子破阵,她现在灵息尽失也是实属束手无策呀。
……
慕仙尊最终冷静下来,心如槁木叹了口气,阵阵牙疼,感慨自己简直不要太抢手,慕辛芮那憨货为了再杀她一回当真是煞费苦心,狼子野心的老底儿都亮出来了,也不怕这回依旧弄不死她。
——萧宸玖那个脾气,大致会直接杀了慕辛芮吧。
想起萧宸玖,慕南卿脸上的表情更可怜了,心间慢悠悠叹息。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萧宸玖回来了没有,但愿他家白菜能早一点儿把她从这个鬼地方儿弄出去。
若是耽搁的久了,给慕辛芮发动“龙吟”阵的机会,凭现在的她可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届时被恶龙吞掉,过个把月,她大致就成了那深渊恶龙的排泄物了……
这个念头让风光霁月的仙尊打了个冷颤。
想她堂堂玄修界盟主,坐拥整个白云间,还有“貌美如花”的夫君可以随时随地轻薄,最最重要的是……
慕南卿缓缓抬手抚了抚腹部,
——这儿还有个小的,怎么能死得这般晦气?万一影响来世投胎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慕仙尊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早就磨炼出了一身泰山压顶临危不乱的本事,见左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便也不着急了,伸手去摸腰间的乾坤袋,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她被抓到这里之前睡觉来着,那东西不可能还挂在身上。
幸好早有准备,否则可能会在恶龙吞掉她之前被饿死在这儿。
慕南卿任由自己在这似乎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四处飘荡,从手腕上的羊脂玉镯中取出一包糕点,拆开纸包往嘴巴中塞了一块儿。
有点干,要是能再有一盏茶就更惬意了。
慕仙尊这个生死攸关的当事人尚且气定神闲,却不知天蟒龙吟空间之外的人已经闹翻了天。
驿馆中,在虚影的不远处,胸口处插着一把佩剑的慕辛芮惊讶地瞪大眼睛,神情呆滞异常,血水从嘴角缓缓流淌而出,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造成眼下这般局面。
这辈子自从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像阿三这般疯狂的护卫,从心里把主子的安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