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会真的是他高估了慕南卿的品性,那些的确是被她扒拉出来“不值钱”的东西。
白云间成年弟子多数级别已经够高,过了需要用中级辅助类的符纸和丹药境界。
而那些太小的弟子用多了中级丹药容易根基不稳,也不太会用这种等级的符咒。
慕南卿担忧他们用出意外来,便将这些符咒丹药一直搁置在库房中。
近段时间,为了清出宝物库的方寸之地储存萧宸玖收刮来的一大批新宝贝和仙丹,她只能捡着还能用的天才地宝一股脑儿全部塞给慕映鱼,让他随便用着玩儿,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慕映鱼为人谦逊又大方,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理念,乐善好施将这些东西给一起除祟的人们分着用了。
刀光剑影中最是能够培养出感情,花忆也曾用过他的法器和丹药,接触多了才发觉两人脾气十分合得来,后几天关系愈发不错,同出同入,几乎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就是他!他叫崔映鱼!他是月湾的五公子!月湾专门儿接一些登不得台面的苟且勾当!一定是月湾的杀手前来,杀了诸位前辈!”
此言一处,全场哗然。
杀手院月湾,不论是在凡尘还是在玄修界,都是有一定名号儿的。
原因是他们很有钱,富到足以吸纳各方能人异士差遣,而且他们胆子大,只要金钱到位,就谁的签都喊接。
慕映鱼毫无准备,当下就白了脸,木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我不是…我…我——”
他“我”了半响,本想如实说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月湾的公子了,可又因为顾虑怕给慕南卿惹出乱子而不敢开口,一来二去,被淹没在了人言里。
所有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慕映鱼听见了,却再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就那么被淹没在众人的闲言碎语里。
花忆急得满头是汗,缓过他身份带来的冲击后想要开口替慕映鱼说话,却被陈轩身旁的护卫弟子狠狠捂住嘴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呜呜!”
他尽力发出微乎其微地声音,回头去求助陈轩,却见师尊压根儿没看自己,只是满面淡漠看着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慕映鱼。
不知道为什么,花忆心中泛起丝丝酸楚和凉意,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多么地可笑。
慕映鱼是个脾气很好、心性也好的人,就算他是月湾的公子,亦不会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此情此景之下,一群“好人”毫无预兆因“道义”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坏人”攻击到百口莫辩,孰对孰错花忆不知,只是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四个字,道不远人。
“月湾杀人无数,月湾公子的享乐事建立在人命消亡的代价之上,此子生来祸世留不得,今日有诸位为证,趁他还未成长杀死他!权当咱们大家一同替天行道!”
中气十足地喊声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众人纷纷举旗呐喊,刚才还是代理盟主历任致词,这会儿成了月湾公子的声讨行刑大会。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
淡漠如水地话音就在这时候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手中捏着一把银色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丝丝寒气自扇尾溢散出来。
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
众人下意识回眸,见到慕南卿,呼啦一下子躲开了一条无人通道。
这其中,由于慕南卿素来低调、深居简出,不认识她的大有人在,可不认识她手中拢雾扇的人,却是几乎没有的。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不论是在凡尘还是玄修界,月湾杀人越货、残害之人无数,算得上魔教之首!请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有人当了出头鸟,并且还无事,剩下的人胆子便大了些,直言:“魔教残忍,月湾害世,二者取一,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们报仇,还妄图包庇罪魁祸首不成!?”
“我等知道盟主您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请您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绝不为难于您!”
慕映鱼听见慕南卿声音的时候以为自己幻听了,缓和了须臾才确定真的是师父。
然而这般场合见到慕南卿,不仅没让他松一口气,反而令其头昏耳鸣、如坠冰窖。
慕映鱼从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慕南卿,他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巴,否则定然要呐喊他不认识慕清离,宁可死掉也不想给师父惹麻烦。
“魔教的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并未理会人群的剑拔弩张,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本尊的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音落,立场清晰一锤定音。
话说间,晴朗地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拢雾扇自带的灵气加持萧宸玖的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构思出来忽悠人的。
虞磬城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如同夏日里正午的云雾,由内而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陈轩。
众人被慕南卿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态度吓着了,血液上涌的头脑逐步恢复冷静,人群中一片寂静无声。
慕南卿合拢了扇子,走到慕映鱼近前,冲瑟瑟发抖的亲徒弟伸出手:“你还打算在这里蹲多久?矫矫情情,跟个小姑娘似的,丢死人了,快点起来。”
“我…我不认识你。”慕映鱼思维尚未恢复清晰,往后躲了躲,拼尽全力开口跟慕南卿撇清关系。
素来在人前风光霁月的仙尊似的险些当众给他一脚,眸光冷峻异常,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对慕映鱼道:“本尊吩咐你低调,可没让你学习忍辱负重,下回谁人再胆敢说些没影儿的事,便给本尊割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嘶……
在场众修者纷纷倒抽了几口冷气。
慕南卿笑了笑,温声询问:“怎么?诸位对本尊教导徒弟的方式有意见?”
正面对上这个能够独自重创三大仙门、冰封死水河的玄修界盟主,这群修者已经被她实质性的压迫感吓得没了底气,哪里还敢有意见,纷纷摆手,连连称赞仙首教徒有方、映鱼小仙尊年少沉稳、是会成才的人。
慕南卿素日里最是看不惯前倨后恭,嘴巴自然不会闲着,寡淡地警告道:“多夸夸,留个好印象,这位在多年以后,兴许是你们赖以倚仗的新盟主。”
“是是是,盟主您说得是,我们却才只是过于悲痛急躁,才不小心恶语中伤了慕下仙尊。”
“非也吧。”慕映鱼看向虞磬城,意有所指挑挑眉,“是觉得本尊回不来了,着急找到新的庇护者,像向新主子表忠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无可厚非,错在你们不该拿本尊的徒儿来当成表忠心的物件儿。”慕南卿挥挥手,一个满身五花膘的其貌不扬小胖子出现在她身后,将手里的剑匣重重搁置在地上。
慕南卿被他弄出的动静震得耳朵疼,不满地瞪了慕绯一眼,遂而悠悠解释道:“托某位筹谋多时、妄图一统玄修界仙首的福,本尊昨日被人以偷天换日术送到了西域,花了好一番工夫儿才赶回来救了诸位玄修公会的前辈们。”
慕南卿话落之际,虞磬城心知计划败露,慌忙冲月均潭打着手势,示意他快带自己走。
月均潭得令,口中默念咒语,原本阴沉的天穹顿时泛起黑色涟漪。
他的动作很快,可慕南卿身后的五花膘小胖子慕绯却更快。
剑匣一念间敞开,一时间十几柄剑包裹着伶俐地劲风,纷纷刺入月均潭开启的黑色影雾中。
他的剑自带机括,散发出强烈地光,轻而易举破了令所有人头疼不已的偷天换日术。
慕绯是极其少数的变异属性灵根,是纯阳无杂质的力量专门克制邪祟或者自带暗性属系的修者,类似于阳光。
稀少到天底下仅此一人,本来是因没有适合的功法、不能成为修者的,可他碰上了一个万物皆可自创的仙首,亲自为其规整了一份御剑之术,小胖子从此便神气了。
月均潭的保命秘术偷天换日被慕绯所克制,便等同于断了虞磬城的后路。
“虞城主,您为何要着急离开呢?本尊可没说要放你走。”慕南卿摇着手中扇,冷冷睥睨着他,眉眼间带着不可一世地鄙夷。
虞磬城心都凉了一半儿,急忙躲进月均潭后背,探出一颗头望着慕南卿讨好地笑:“盟主啊,我是鬼迷心窍了,才想着跟你争一争的,如今我自知不如人,盟主之位还是您的,您看…能不能放了我?”
“放你?虞磬城,你的脸还真是奇大无比!”一群玄修公会的长老携众门徒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林鲑。
林涛见到自家老爹完好无损,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飞快跑了过去。
“你…你们为何没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月均潭的身子后头,遂而又将整个身子暴露出来,发出嘿嘿怪笑,“左右你们又杀不死我,何必执着于惩罚我呢?放了我有何使不得?”
“一直都知道你心如蛇蝎,想不到这回竟然因为区区盟主之位做出害我等性命的勾当!多亏了盟主降下的冷雨,我们几个老头子才能够提前得知你的阴谋,有空陪你演上这一场戏!”
月均潭面色极度凝重,将虞磬城往后推了推,眸光深沉,大脑飞快思索,想着可能脱身的方法。
慕南卿素来洞穿秋水,寥寥几眼,将他的心思尽数收入眼底,不疾不徐莞尔道:“月均潭,白云间仙首面前,你本年纪轻轻身无旧怨新仇,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若不想死,本尊劝你趁早滚蛋!”
月均潭沉默不语。
虞磬城这会儿心下也没了底,赶忙抓住月均潭的脖颈,恶狠狠威胁他:“你若敢独自逃,我便将你就地炼制成尸鬼!让你往后无穷无尽的年华,都清醒地为我所驱策!”
“我还要把你变得奇丑无比,让你每一天都对着镜子欣赏,连魂飞魄散都是一种解脱!”见月均潭没有反应,虞磬城狂怒得更严重了,笑得阴邪无比,仿佛在讲述什么大秘密似的,“你大概不知道吧?自从你入我一水护城的那天起,体内就被师哥埋下了蛊虫…只要主人我愿意,随时可让你毙命,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任你?”
一连串几句话,月均潭听得清晰,同时也有些不够清晰,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你…”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吐出了一个音节,便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气绝身亡了。
周遭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止不住后怕得头皮发麻。
他们竟然把整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当成了庇护者,这般恶毒的人,倘若真的成了他的爪牙,日后的下场恐怕绝对不会好过月均潭今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毙命了,慕南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令慕绯将虞磬城抓了,并且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既不允许他自尽亦不允许他逃走,冷淡地目光投向林鲑:“这是您曾经的弟子,本尊想该交由您来处理。”
林鲑非常反感“弟子”二字,可还是点了点头。
——由他留在人间的祸害,理应由他将其送走。
众长老再度感谢慕南卿的救命之恩的时候,后者突然露出一个落寞地笑,抬起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救你们的另有其人。”
“什么?”众长老目光微顿,遂而低调讨教道,“敢问恩人姓甚名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出于一丝不苟、嫉恶如仇的本心,在联合那个人一塌糊涂的名声儿,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的灵根属性是寒,就算把我关在蒸笼中,也是下不出雨来的。”慕南卿笑了笑,正色解释道,“是我的毕生所爱。当然,你们不必非要谢他,他只是为了帮我罢了,未必看得起你们的谢意。”
在场的所有人,值得萧宸玖费尽心思去帮助的,也仅仅有那么一个慕南卿罢了,其他人的死活,他从不在意。
就如同一直以来鲜少有人在意他的死活、甚至迫切期望他去死一样。
慕南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她需要众人欠萧宸玖一个哪怕不被需要的人情,才好礼物做接下来的事情。
“这…九逍尊上?他——盟主您是说是他救了我们?”几个长老连同一群门徒皆面面相觑,言语里字行间都是不可置信,“您不会是在开心笑吧?”
“诸位长老,本尊与诸位还没熟到可不分场合开玩笑的程度。”慕南卿冷言冷语打断了他们托辞的话语,遂而又摇摇头,“不过的确不是九逍——”
她在一众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中,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纠正道:“是萧宸玖救了你们。他不喜欢‘九逍’这个称号,请诸位往后莫要再度提及。”
众长老下意识抻着脖子一下查看,没能见到萧宸玖的身影,满面堆笑地问:“那…九…萧城主人此刻身在何处?”
“别找了,他不会愿意见你们的,特别是恶心某些人。”慕南卿话到此处,目光投向陈轩所在的方向,扬声道,“是不是啊陈掌门?”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顿时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慕南卿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压迫感这么强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南卿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比于陈轩的紧张,慕南卿可谓是胸有成竹。
银色玉骨小扇轻敲额角应出一副佳人美如画:“嗯,本尊的确要同陈掌门好生谈谈。误会什么的耽搁太久了,总是要还良人一个清白的,还请长老们以及在场诸位一块儿耽搁一时半刻,权当听个曲儿了。”
小股势力的掌门人和散修一头雾水,不明白白云间和星天外有何矛盾,目光纷纷投向玄修公会的长老们处。
几个长老也是局外人,集体回以所有人一个不解地表情。
“陈掌门,本尊记得你星天外有一门独门秘术,其秘术极难修习,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视线才能略有小成,是也不是?”
“您开口就问本座关于门内秘术的事儿,可否不妥?”仅仅一句话,陈轩便明白了慕南卿的意图,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