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大汉身穿一件青『色』道袍,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竹笠,竹笠往前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只『露』出颌下一大把如钢针般根根竖立的虬髯,除了肩头搭着一大张虎皮,背上还负着一柄长剑,他立在客舍大堂的门口,夕阳的余晖洒在了两米多高的庞大身躯上,泛起一轮淡淡的光芒。
此形此态,犹如巨灵神降临凡间。
客舍大堂中一片静寂,呼吸可闻,绝大多数人都在打量着“巨灵神”,唯有一个跑堂伙计上前怯生生地问道:“这位道长,敢问是来吃饭……还是歇脚?”
“先吃饭,再歇脚。”
巨灵神的声音很低沉,却犹如闷雷作响,那跑堂伙计似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顿时打了个机灵,身子不自觉地一让,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晓……晓得,请跟……跟我来。”
此时的大堂内,每张矮桌边都坐了人,却非全部坐满,有几张桌子边上还有位置,跑堂伙计显然是要领着巨灵神与人拼席而坐,一些胆小的食客见状赶紧结账溜之大吉,而其中腿肚子转筋转得最早,消失得最快的几位,正是此前口若悬河,声行并茂,为众人免费说书唱曲儿的花腿闲汉,以及跟他同桌吃酒笑闹的伙伴们。
于是乎,巨灵神便顺理成章地独占了整整一张桌子。
巨灵神所坐的席位距离李曜和袁二一家的位置并不远,只隔桌子两三张,李曜心生好奇,便忍不住透过人缝悄悄打量起来。就见巨灵神坐得端端正正,一举一动,如同受过长期训练似的,俱都极有规矩,身形虽然威猛雄壮,却不失文雅大气的风范,显然绝非鲁莽粗鄙的糙汉可比。
长剑被巨灵神放在了桌面,李曜一眼便认出那是一柄两晋时期形制的古剑,其剑柄与隋唐流行的云首剑在外观上有着明显的差别,乍看上去有些像东汉铁剑,却比东汉铁剑的剑身还要短,怎么看都不像一件与巨灵神形象相匹配的兵器。可以说这把剑更应该算是一柄便于随身携带的装饰剑。但此剑作为装饰品,似乎又太过于朴素,一根掏空的原木套上几圈麻绳便组成了所谓的剑鞘,简陋得仿如孩童即兴制作出来的玩耍事物。
巨灵神吃饭的时候,依旧带着竹笠,竹笠依旧压得很低,蒸豚搵蒜酱,炙鸭点椒盐,去骨鲜鱼脍,兼皮熟肉脸,俱都摆上了他的餐桌,简直无肉不欢。可是他却不喝酒,也不吃米饭、面饼之类的主食。而且他吃东西的动作虽很讲究,但大嘴一开一合,却也吃得不慢,所以未等李曜吃到半饱,晚来许久的巨灵神便已经将自己餐桌上的菜消灭得一干二净了。
饭毕,巨灵神从席上长身而起,双手将虎皮展开,再高高举起,然后在原地徐徐转起身来,以便周围的人都能将整张虎皮瞧个清楚。
大堂内很快又喧闹起来,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对巨灵神的虎皮的品相进行点评。
“如此大的一张条斑白额,可是活了好些年岁啊,只是这位道长扒皮的手艺着实差了些,还弄得这么脏。”
“皮『毛』上那条口子,老夫一看便知是用剑斩出来的,只是砍的位置不甚好,可惜了这张难得的好皮『毛』啊!实在可惜了!可惜!”
“毕竟此人不是猎户嘛!想必他定是突遭大虫袭击,拔剑保命,是以顾及不得『毛』皮的好坏吧。”
“是啊,能斩杀大虫,也算是好本事,换成你我,怕是早已被大虫裹腹喽。”
…………
巨灵神向周围的人展示一番之后,便说出了四个字:“价高者得!”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行商模样的人立刻叫起价来。消息似乎传得很快,不一会儿,又有几人从外面跑了进来,纷纷加入了竞拍的行列。
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买,这张虎皮最终以二十贯“开元通宝”的价格卖给了那位曾经连叹“可惜”的老行商。
这个时代自然还没有诞生“飞钱”之类的汇兑方式,而且二十贯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虎皮的购得者却是个极讲效率的人,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让随从抬来了两口装满钱的箱子。巨灵神打开箱子也不验数,抓起一串钱就往腰上缠。缠好了之后,他又将剩下的钱全都倒出来,当场从一食客身上买下一件衣裳,直接打了个包,然后往背上一扔,试着走了几步路,竟是一副不费力的样子。
唐朝是一个尚武的时代,世人皆崇拜力量,因此众人纷纷叫好,一时掌声雷动。
其实,不少人都希望巨灵神能够讲一讲弑虎的过程,以便增添一些饭后谈资,但碍于巨灵神庞大身躯给人带来的一种无形压力,再加上他是一副沉默寡言、生人勿扰的模样,所以直到巨灵神离开大堂,都无人敢上前与之攀谈。
李曜亲眼目睹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拍卖会,不由暗笑自己卖刀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方式,不过她也不在乎那把刀能多卖几个钱,只希望曹十九能把她的道具做得像样一些,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唐朝的女道士可不是这么容易假扮出来的。
幸亏现在是武德年间,大唐朝廷对出家人的管理不够规范,还没有李曜这具身子原主的好二弟李世民依附内律,参以金科而定的《条制》,更没有后来更加细致完善的“道僧格”,否则没有“度牒”的她将会耗费更多的心思。
热闹看完了,饭也吃饱了,李曜便适时地向袁二一家说明自己不会去盩厔县城,决定直接前往终南山,而袁二则表示他们需要先托人去联系袁家的宗族,打算在这家客舍暂住些时日以便等候消息,故而双方将不会再同路而行了。
夜晚降临,行客各自归房,由于一房仅有一床,李曜和袁大娘依旧如往常一般睡在了一起。
一向倒床就能睡着的袁大娘,这一晚却是无心睡眠,大概是对未来尚未明了的生活感到忐忑不安,亦或者是因为知晓面冷心热的仙姑明日就要和自己分离而依依不舍,是以小姑娘在半夜里时不时就会唤醒李曜,问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
而李曜瞧见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却是生不起气来,只得一一作答,便是如此这般,一起熬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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