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怀廓不为所动,板起一张老脸,振振有词地道:“曹戍主,你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制止民众斗殴,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带兵披甲持械伤害平民百姓,目中可还有王法?你们若速速缴械投降,本官尚可依律问罪,否则一律以反叛论处,斩杀不赦!”随即呼喝左右:“还不快动手!”
说罢,贺若怀廓顶着炽热的阳光,站定身形,负起双手,努力挺直略微佝偻的腰杆儿,眼神轻蔑地睨视着曹通,颇有几分青天大老爷嫉恶如仇,为民伸张正义的光辉形象。
一队队持刀执矛的士卒立刻杀气腾腾地扑将过去,人群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这些士卒在抓捕闹事者的行动中,明显采取了不一样的手段。
而其中一名身材较他人更加高壮的军官,表现得最为突出和分明,对鲜卑人至多只是不痛不痒的推攘两下,对中原人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拔刀就砍,毫无顾忌。
“父亲!”
曹通一见对方如此区别对待,愈加怒不可遏,不想正要张口痛骂,却忽然听得一声悲戚的哭嚎,循声一看,登时目眦欲裂。
就见地上有一个身着华服,相貌极其熟悉的中年男子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脖颈几乎断为两截,显然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一名背上有着几条血口的少年郎正扑在他的尸体上面嚎啕大哭,场面当真是无比凄惨。
片刻之后,曹通又重新把视线转到贺若怀廓的面孔上,狠狠地瞪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道:“贺若怀廓,王斡……王云旋死了,你可知这意味着甚么?”
贺若怀廓乜了一眼王斡的尸体,目光中闪过一丝讥诮之意,只淡淡地道:“本官看见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即使李曜之前再不明真相,此时也嗅出了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王斡何许人也?
武德五年,杨恭仁率军平定瓜州之后,王斡作为诛杀叛臣贺拔行烕的首席功臣,即被唐朝廷封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其品级已与瓜州别驾贺若怀廓相等,可谓是当今瓜州中原士族之魁首。
可这贺若怀廓见王斡死了,神态言语间却有种喜闻乐见的味道,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打发了曹通充满愤慨与别有深意的质问,就好像这样一位瓜州本地的重量级人物的『性』命,去的好不轻松似的。
曹通怒极而笑,也只有冷笑。
因为此刻正有一圈锋利的铁矛抵在他的身周。
也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些士卒里面没有一个中原人。
只需看他们一脸狠戾的样子,他便知道一旦自己有所异动,亦或再开口叫骂,立时就会血溅当场。
这时与李曜一起躲在街角的安红玉看到这一幕,不由秀眉紧蹙,低声对李曜说道:“明真,我实在没有想到,前朝一代名臣贺若弼的儿子,居然是个这般护短的人。”
护短?李曜轻哼一声,冷冷地应道:“此人很快就会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沙州的张护、李通会反叛了。
在隋末唐初,沙州、瓜州的人口是以鲜卑、汉人为主,并以少量羌、突厥、昭武胡人为辅而构成的。
大概是当地自南北朝以来,长期高度自治的缘故,她眼前的这些鲜卑人,依旧保留着古老的习俗装扮,而且还明显对汉人以及中原文化持有极大的排斥心理,如今看来,似乎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成功缓解乃至消除这种族群矛盾的案例,可谓比比皆是。
而唐朝廷派遣鲜卑人贺若怀廓来执掌这里的军政事务,显然是犯了一个异常离谱的错误。
俗话说“一碗水要端平”。
作为沙、瓜两州实际上的地方最高长官,贺若怀廓却一上任就摆明了立场,偏袒鲜卑人,打击汉人,对治下百姓实施“抑汉扬鲜卑”的不对等政策。
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汉人很好对付?
要知道汉人的血『性』从来没有断绝过,从“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到“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再到“*******,*******”,甚至华夏文明最危险最黑暗的年代,也有无数人为了“不亡国灭种”而与异族抗争到底。
就连李曜这个初来乍到者,亦能看出当地的汉人与鲜卑人积怨已久,再任由贺若怀廓这般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待到忍无可忍之时,汉人就必然会群体反抗,进而爆发更严重的流血冲突。
李曜很想对这位老而无德,既狠且狂还蠢的家伙说一句:你不作死就不会死。
只不过,现在的贺若怀廓,非但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人杀死,还在乐此不疲地行凶作恶,草菅人命。
仅仅片刻工夫,便有数人因反抗激烈而遭到鲜卑士卒的无情斩杀,而曹通及其部下面对重重包围,亦只得束手就擒,随后就见贺若怀廓轻捋长须,抬手随意地指了指,一群士卒立刻心领神会,冲着曹通等人便是一顿狠打。
安红玉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想要现身去阻止暴行,却突然被李曜一把拽住,不由急道:“明真,拉我作甚!”
李曜悄声道:“看上面。”
安红玉抬眸一望,俏脸登时白了几分,只见附近的房屋顶上蹲藏着许多弓手,少说也有两百人,各个持弓搭箭,端的是杀机四伏。
可以想象得到,若她突然冒出去,引来一阵『乱』箭攒『射』,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安红玉一阵后怕,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曜,轻声道:“明真,你能不能出手救他们?”
在她的心目里,李曜是一个神鬼莫测的人。
不知何时,这种观念已在她的心里隐隐地扎下了根,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李曜解决不了的事情。
但安红玉的提问很快就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只见李曜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人,亦不怕死,但,我不是神。”
说罢,李曜的耳朵忽地微微一动,随即将食指竖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红玉只得闭嘴,甚至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学着李曜的样子,静静地聆听远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