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和黑衣客穿过白玉楼所在的中庭,来到明园东院里的一片竹林,林间有一座双层小楼,两人一路上了二楼,在廊道的角落里安置着几间鸟舍,每间鸟舍里都有三、四只鸽子挤作一团,相互取暖。
此外,二楼还有两间比较特别的房间,一间是保育室,养着十数只可以独立行走采食的幼鸽,另一间则是孵化室,几对成年鸽子正在里面孵卵和哺育新生儿,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都是李曜交由黑衣客张无铭饲养的信鸽。
张无铭快步走到一间鸟舍前,探手捉出一只鸽子,取下绑缚在鸽腿上的黄『色』信筒,然后转交到李曜的手中,李曜取出一卷绢帛,一看到神似张芝的字迹,便认出这是张护的亲笔手书,只见上面写道:“洞窟开凿已毕,惟盼法师驾临。”
这种信筒为保密并防止他人私拆,都是用蜜蜡封好的,是以张无铭未敢擅自偷窥书信的内容,李曜瞧见张无铭一脸的好奇和惆怅,便将书信递给对方,微笑着问道:“无铭在想甚么?”
张无铭看了一眼书信,忙欠身抱拳问道:“无铭不太明白,法师为何如此关注数千里,乃至万里之外的事态消息呢?恕无铭斗胆一问,不知法师此举是个人所好,还是为了……朝廷?”
李曜反问道:“何谓天下?”
张无铭怔了怔,答道:“普天之下,大地之上。”
李曜又问道:“天地可有边际?”
张无铭答道:“广阔无边,没有尽头。”
李曜摇头道:“非也非也,天地其实是有尽头的,只是人们的眼界未曾企及罢了。”
张无铭讷讷地道:“这般说法……无铭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曜淡淡一笑,问道:“无铭可曾读过圣祖老子的《道德经》?”
张无铭摇摇头,诚恳地道:“说来惭愧,无铭只读过少许史书佛经,从未看过道家典籍。”
李曜摆出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悠然道:“难怪你会这样问我,殊不知《道德经》里有云,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乎?见识广博者,其修为必大,见识狭隘者,其修为必小,故而吾等修道者,视家国天下,无所不至,只是想要足不出户知天下,还须有外物为耳目也。”
张无铭打量了李曜一眼,没好气地质问道:“所以,这就是法师将我变成一个养鸽人的缘由?”
李曜摇头笑道:“这仅是一方面,另外,我觉得你这样的人物,放在自己的身边才可放心,至于这养鸽嘛,不过是给你找点事情做罢了,毕竟本园主可没有白养个大活人的习惯……”
她顿了一顿,凝视着张无铭的双眼,声音渐渐冰冷:“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的养父知道甚么,你才可以给他甚么消息,而你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这是为他好,更是为你好,懂么?”
张无铭被李曜看得头皮发麻,若论身手轻矫迅捷,他在沙洲罕逢敌手,什么高来高去,飞檐走壁,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比起面前这个女道士,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而在他的眼里,更可怕的是李明真的耳力。
当初,他暗中联络张檀,从其口中得知李明真受召入宫赴宴之事,便凭着自己的一身偏门功夫潜入皇宫,并成功打探到了李明真将在明年受封公主的重要情报。
本来他该见好就收的,但一想到自己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不由胆气冲霄,豪情万丈,觉得自己还可以挑战更加刺激的事情。
于是,他在宫里寻了个隐蔽的屋子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悄藏在了九江公主的车驾下面,尝试近距离跟踪对方,并顺便偷听车中二女的谈话。
然而,就在他自认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九江公主新宅时,他头上的毡帽终因马车的不停抖动而掉在了路面上,谁曾想……只是这一顶帽子落地发出的声音,居然就被那李明真发现了!
思及此,张无铭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立刻垂头拱手道:“无铭受教了。”
“你明白就好。”
李曜敲打完毕,便让张无铭找来笔墨和绢帛,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要求张护在来往于西域的行商当中发展耳目,以便获取西方所有政权势力的消息,并让张护为何潘义的府邸设置一个飞鸽传送点。
待墨『色』干透后,张无铭将密信小心翼翼地塞入筒管中,再堵上木塞,封好蜜蜡,然后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用力往天空一抛,鸽子振翅盘旋了一圈,便向着西方遥远的沙州疾飞而去。
……
……
李曜回到西苑,隔着老远就听到暖房里传出兵刃相击的声音,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门口,结果定睛一看,就见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持剑相击,寒光森森,直晃人眼。
李曜立时看出来了,这两兄弟的脚下步伐有点舞蹈的味道,似乎是在表演一种双人剑舞。
但此时此刻,暖房里所有的乐师,包括琴师王绩和乐痴裴神符,俱都没有进行伴奏,甚至房中所有的观众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以前欣赏到的剑舞都是轻灵飘逸或者优雅舒缓的风格,可从未见过有如这般剑影霍霍,拼得火花四溅的舞蹈场面。
李曜仔细再看,发现这两兄弟居然还用的是开锋的利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李世民和李元吉长剑翻飞,你劈我砍,似乎每一剑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若非李曜发觉二人有所留手,只怕还以为“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的戏码,就要提前在她的宅邸内上演了!
过了好半晌,二人终于表演完毕,收剑入鞘,没有掌声,没有叫好声,似乎其他所有人都还未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过劲来。
李世民与李元吉看见李曜静立在门口,只道对方被他们三分假七分真近乎生死决斗的剑舞给震住了,李世民率先调侃道:“明真,你可是上过战阵,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呀,难道你是第一次看见男子耍剑不成?”
未等李曜开口接话,李元吉呵呵一笑,十分嘚瑟地道:“二哥此言差矣,有如我俩这般的豪杰人物,战阵上未必能遇得到,毕竟小道长是个女子,会有这般表现,实乃情有可原。”
李曜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一脸诚恳地说道:“两位大王误会了,明真只是觉得这种剑舞就好似游侠儿斗殴,毫无美感可言,而且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若是见了血,终究是不大好的。”
【剑器】“器”指器物,剑器,即是形似剑的器物,现在的学者一般认为,唐代公孙大娘使用的剑器,其实是一种木剑,只是暂无确凿证据,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正式场合,唐朝的剑舞绝对不会使用开锋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