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午,烈日当空。
泾水北岸,一株不太高大的野槐树下,两个武人打扮的魁梧汉子并列而立,左边一人满脸络腮胡,右边一人阔面八字须,正是奉太子之命给庆州都督杨文干运送甲胄的东宫校尉桥公山与尔朱焕,而在他们的身旁,四匹拉着车架的驽马因躯体未能全部得到树荫的庇护,不断发出令人焦急烦躁的刨蹄声。
桥公山和尔朱焕伸长脖子,手搭凉棚遥望前方,许久之后,刺眼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片尘土,二人精神顿时高度紧张起来。
骏马飞驰如电,数名来者转眼便至,为首一人英姿挺拔,朗目星眸,眉宇间尽显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下官拜见秦王。”
桥公山、尔朱焕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秦王李世民坐在马上虚扶了一下,声音冷峻地道:“现在二位见到寡人,可放心乎?”
这话几乎是李世民咬着牙说出来的,尤以‘放心’二字咬得极重。
桥公山、尔朱焕二人额头冷汗涔涔,忙垂首连声道:“放心,我们完全放心。”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吗?”
桥公山、尔朱焕瞧了眼李世民身边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文士,恭谨地道:“知道,杜参军皆已教过我们。”
李世民点了点头:“那就好。”
桥公山试探着问道:“此事关乎我们二人的性命前程,请大王恕下官冒昧一问,不知杜参军对我们说的那些承诺是否都是真的?”
李世民笑道:“自然是真的,寡人登上太子之位,必会奏请陛下封你二人为十率府将军,世袭开国侯,封邑三百户。”
桥公山、尔朱焕二人跪拜在地,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们愿为大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世民又一次将二人虚扶起来,随即扭过头去,对杜淹说道:“我须得尽快回去,这里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杜淹持缰拱手道:“大王请放心,属下定保此事万无一失。”
李世民点点头,忽然猛地一拉缰绳,策马朝来时方向匆匆而去。
李世民刚刚离开,杜淹向身边一个武士点头示意,那武士自鞍鞯取下弓来,从胡禄里拔出一枝鸣镝,弯弓朝天奋力一射。
随着一声尖啸划破长空,不多时,远方便传来一阵车马行进的声音,桥公山和尔朱焕齐齐抬眼望去,就见尘埃滚滚,不由得吃了一惊。
杜淹瞧见他二人面色惊疑,嘿嘿一笑,捋须道:“二位莫要紧张,李建成只给杨文干三十副甲胄,实在是太小气了,所以我们又从他那个所谓的秘密府库内弄来一些,帮你们凑足了五百副!”
……
……
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李曜手上拿着两截断箭,眼睛却看向了另一支插在附近树干上的黑羽箭。
片刻的出神之后,李曜轻叹一声,将断箭抛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迹里。
她发现自己朝这里射出的这一箭根本没有命中老虎,而是很有可能射在那支李世民独有箭矢的位置上。
因为她的这一支红翎箭的箭簇上竟没有一丝血渍,显然是这欲盖弥彰之人疏忽大意了。
世无完人,人各有才。李世民智慧超群,行大事颇为缜密,但依这般表现来看,说明他做小事情还是有些马马马虎。
李曜觉得,李世民这一番看似环环相扣的计策,实则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那就是用人不当。
后世许多史学家都怀疑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是李世民夺嫡计划的幕后操纵者。
杜淹何许人也?
一个本来打算投靠李建成,却因房玄龄的忌惮而被挖到秦王府的人。
可杜淹的口碑实在上不了台面,当年他为王世充效力的时候,面对王世充不得人心的种种举措,从未有过劝谏,甚至还进谗害死自己的亲侄,这些事广为人知之后,此人便落了个奸佞小人的名声。
有鉴于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观念,杜淹肯定无法得到两个东宫卫士百分百的信任。
所以,李世民才不得不亲自出马,并引发了“杨文干事件”背后一系列令人生疑的破绽。
其实,李曜非常希望李世民能够通过“杨文干事件”成功夺取李建成的太子之位。
毕竟,目前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的争斗,还尚未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是李世民就此成了李渊的接班人,将来自然不会发生玄武门手足相残的人间惨剧。
然而李曜却知道,李世民这一回肯定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由于原史记载太含糊不清,李曜这才打算深入了解事实真相,以便为李世民查漏补缺,消除李渊的怀疑,可这必须建立在双方不起冲突的前提之下。
如果李曜强行从那片树林旁边通过,被她发现的那些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杀了她?
或者说……把她囚禁起来?
李曜不敢排除这两种可能。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比野外打猎失踪,更能掩盖绑架杀人的理由。
可那些人能做到吗?
李曜自信就算自己无法击败他们,凭她现在的身手,如果想要逃走,谁也不可能拦得住。
李曜想到自己明明表明了至少不会支持太子,竟然还是被李世民如此对待,就觉满心愤懑,可她正要发泄怒火,朝那棵插着羽箭的树干一脚踹过去时,却又急忙收回了脚。
“哈哈哈……明昭,原来你不怎么听那二哥的话嘛!”
李曜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李元吉喜悦的声音,就见对方赤着胸膛,胳膊挽着两只硕大的虎爪,头上顶着一个翻着白眼的老虎脑袋,破烂的上衣紧紧缠在腰间,几乎染成了红色,显然伤得不轻。
李曜想都不想,立刻奔到李元吉的面前:“四哥,我来背老虎。”
她说着,未等李元吉有所反应,便抓起老虎的一只前肢,猛地抢了过来。
李元吉正想要说话,但见李曜身负四五百斤的重物,竟然还能健步如飞,就惊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李曜一边行进,一边故作无知地问道:“四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二哥呢?”
李元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别提他了。”
李曜干笑道:“二哥可能迷路了吧。”
李元吉哼了一声:“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