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州,武功城。
夜已深,紧靠北城墙的谭国公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悠扬,歌乐声声。
今日是左监门卫大将军丘师利的五十岁生辰,主客齐聚正堂,一面推杯换盏,一面观赏伶人们的歌舞表演,时尔叫好,时尔抚掌助兴,气氛好不火热。
谭国公丘和毕竟年过古稀,熬不起夜,此时已回房歇息,因此一曲结束,寿星丘师利忙命人添加香炭,奏响艳曲,并唤出了府中的美婢们出来陪玩,很快,满堂宾客无不左拥右抱,行为亦渐渐放纵起来。
正当众人荒唐相戏之时,一个奴仆快步进来,悄悄走到丘师利的身边,对他附耳低语几句,丘师利微微一震,忙不迭吩咐道:“快去把人请进来……”
他忽然一顿,扫了眼四周胡天胡帝的场面,赶紧推开偎依在怀里的侍妾,改口道:“不用了,我亲自去迎见。”
丘师利来到前院,就见仪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头戴幂篱,穿着利落的骑装,手上托一个锦盒,身姿纤秀挺拔,看起来气质颇为不俗。
那女子一看到丘师利,立即上前几步行礼,声音空灵而低沉地说道:“我深夜拜访贵府,如有失礼之处,还请丘将军见谅。”
丘师利感觉对方的声音似曾相识,却又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难以置信,遂站定脚步,恭敬地道:“无妨,娘子太客气了,今日丘某过寿,来了即是客,还未请教娘子芳名?”
那女子没有回答,只将锦盒递到丘师利的手中,淡淡地道:“丘将军一看贺礼便知。”
丘师利打开锦盒,盒里有一只品质上乘的玉龟,刻有“如月之恒,寿比南山”八字的龟背上放着一张纸条,掌灯仔细一看,就见上面只写了一个署名:“三公子。”
丘师利看得瞳孔直缩,双膝发软,好半晌才强自镇定下来,恭谨地肃手道:“呃……此礼甚为贵重,丘某真是受宠若惊,还请娘子到里边一叙。”
丘师利将这女子引入客堂,挥退左右,突然伏身拜道:“臣丘师利拜见贵主。”
女子抬手虚扶:“丘将军免礼。”
丘师利起身,犹豫了片刻,才道:“请恕臣斗胆,近来有一些传闻,说是今上义女明昭公主的相貌,与贵主一模一样,可否让臣一睹贵主尊容,以解心中之惑?”
丘师利虽还没有见到此女的面目,可对方的一言一行,都自有一种超凡的气度,与那位令他深感折服的平阳公主相比,简直形如一人。
而且,“三公子”这个称谓,亦正是平阳公主当年女扮男装招揽他时用过的化名!
女子摘下幂篱,现出一张倾国倾城却又不失英气的丽颜,不是李曜又会是谁?
丘师利瞪大双瞳,失声叹道:“贵主竟变得这般年轻,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当年平阳公主与丘师利初次见面时,就已是双十许人的模样,而李曜看起来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妙龄少女。
李曜轻轻挑眉道:“我以前很显老么?”
“不不不……”
丘师利连连摆手,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说,贵主根本不像年近三十之龄,臣从未见过有人能够重返青春,是以大感惊奇,还望贵主莫怪。”
随即,他忙把话头转入正题:“不过,臣听说贵主正在终南山宗圣观修道,贵主往来数十里地,又是午夜到访,想必并不只是为了给臣祝寿吧?”
李曜点了点头:“丘将军快人快语,我就长话短说……”
丘师利听得李曜把丘行恭帮妻家北眷钟霸占南眷钟祖产之事说了一遍,慨然道:“贵主可能也晓得,行恭向来生性严酷,最近几年,他跟随秦王四处征战,赚得了不少军功,对我这个大哥,也越来越不尊重,连我的寿宴,都没有任何表示,不过他对家父家母倒是极有孝心,家父在朝野德高望重,当年激流勇退,告老归乡,就是为了保得一世清誉,最不能容忍子女家眷有为非作歹之举,所以请贵主放心,只要臣将此事上报家父,用不了多久,我那二弟就会亲自上终南山,给贵主同门师兄姊赔礼谢罪,还南眷钟氏一个公道。”
李曜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丘将军了。”
面谈完毕,丘师利知道李曜因故被皇帝禁足于宗圣观,亦未多挽留,将李曜护送到了城墙下,正打算去城门口打点守夜的士卒放行,却听得李曜微笑道:“丘将军不必多此一举,我不想引人注目,自行离去便是。”
话音一落,她的人已凌空而起,足尖在城墙上连续点了几下,身影有如一鹤飞天,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丘师利呆呆地看了眼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又看了看面前高大的城墙和空空如也的城头,不禁耸然动容:“难道李三娘真的是谪仙人?”
……
……
翠微峰,金丹殿。
宗圣观法师巨国珍手持拂尘,盘膝坐于木制的高台,他的身侧坐着三人,左边是钟馗、钟静云兄妹,右边则是一位气质高冷的清丽女冠。
在他们的身前,有一口巨大的炉鼎,里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几位道僮在炉鼎周围忙成一团。
那清丽女冠正目不斜视地看着炉鼎,突然袖子在空中一卷,随即摊开手心,现出一个小竹管,她取出薄薄一卷纸,小心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回房。”
清丽女冠收起竹管和纸条,不卑不亢地对巨国珍说道:“师父,我想回房一趟,还望允准。”
巨国珍微笑着挥了挥拂尘:“速去速回,为师还等着你来做最后的调试呢。”
“好的,请师父稍等片刻,弟子马上回来。”
清丽女冠说罢,便急急下山返回了坤院住处,一群侍女纷纷迎上来,女冠不待她们靠近,便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只是回来取个物件。”
清丽女冠推开房门,后脚跟刚迈进去,忽觉耳畔风响,一道虚影倏然闪过她的身侧,定睛看去,就见一个与她身形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了屋中。
这女子微笑道:“我回来得有些晚,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