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韶英虽未发现动静,但却知道李曜的视力和听力皆远在她之上,见到众人大多犹在发愣,赶紧催促道:“诸位动作快一点,把事物都收拾干净了,切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既然有影卫出身的兰韶英来引导侍卫队,李曜当下也不再多言,赶紧跳下马,帮柳逖收拾完东西,便给战马摘下辔铃,衔上嚼子,领着众人躲到山坡下的密林里。
没过多久,山坡附近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李曜透过树木间隙小心地向林外进行观察,就见这支突厥骑兵约有一百人左右,虽然看着都很年少,但警惕性极高,不时有人打马靠近树林,然后张弓搭箭,朝林中可疑之处进行射击。
所幸林中树木枝叶繁茂,李曜等人躲藏的位置远在一箭之距以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突厥人放了一通箭之后,又派十数人翻身下马,携带弓矢进入树林进行探查。
柳逖见此情形,脸色不由白了几分,手也不自觉地握住腰间的刀柄,藏在一旁的李曜急忙用眼神示意他莫要擅动,随后拾起一截断枝,在地上划写道:别打草惊蛇。
柳逖瞳孔一缩,右手又轻轻地离开了刀柄。
如今全军上下还未达到最佳作战状态,李曜之所以没有派出探马,就是不希望与突厥人过早发生战斗,以致全盘计划陷入被动不利的境况,而早在出行之前,李曜就向随行人员讲明了这一点。
树林面积很大,只因李曜等人行动得早,才得以藏在树林的最深处,突厥人似乎也觉得没有必要作地毯式的搜索,在树林边缘地带逛了一阵子,见没有任何异样,便又匆匆离去。
待蹄声完全消失,李曜这才命令众人牵马走出树林,柳逖长舒了一口气,向李曜作揖道:“刚才真是好险,臣万分感谢贵主提醒。”
李曜摆了摆手:“柳君此前未曾有过以身涉险的经历,紧张在所难免。”
这时,兰韶英过来请示道:“贵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稍等……”
李曜伏身下去,然后把耳朵贴在地上,感受地层中的声源类型和强度。
这里处于黄土高原西北部,土层极厚,再加上天气干燥,导致土壤湿度低、硬度高,在人马踩踏之下,地表变形幅度很小,因此李曜能够听到很远的振动声。
片刻之后,李曜站起身子,兰韶英忙上前用手帕为她擦拭耳朵鬓发上的泥土:“贵主可有发现?”
李曜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答道:“我可以断定,今日我们附近方圆十里以内,不会再出现第三支人马,此前那些突厥人不过是一群探路的游骑罢了。”
通常情况下,侦骑在前,则可能会有大军在后,可李曜并没有听到军队行进的动静,而且这支侦骑队伍规模小,负责探查的区域却非常大,只能说明李艺的袭扰作战很有成效,突厥人显然已成惊弓之鸟,否则不会把侦骑撒到这般广袤的范围。
兰韶英颇有行伍经验,立时明白其间道理,又问道:“既如此,我军该何时出战呢?”
李曜答道:“等一个可乘之机。”
柳逖本已开始继续作画,闻言不由心生好奇,接口问道:“不知这个可乘之机所为何来?”
李曜举鞭指向西方:“当然是李药师的战报。”
……
……
灵州南部,堕落山。
苍翠如屏,绿草如茵,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沿着山脚缓缓流过,河岸两边灌木从生,熟透的野果挂满果树枝头,不时落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薛孤吴仁顶盔贯甲地斜躺在一颗高大魁梧的大树枝干上,手里捏着一颗野梨,啃得津津有味。
而在他的身周,八千唐军将士尽皆全副披挂,盘膝坐在林间草地上,若从高处俯瞰,可以看出他们其实是按照编制,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九个长方形的阵型。
突然,马蹄声响,一骑穿过两个方阵的间隙,直冲薛孤吴仁奔来。
薛孤吴仁把手中梨儿一扔,纵身一跃而下,快马也刚好来到他的近前,鞍上骑士一勒缰绳,跳下坐骑,随即从怀中取出公文卷轴,双手高高捧起:“灵州大都督令。”
薛孤吴仁接过卷轴,只见上面写道:“拖住颉利两天,灵州全军记汝首功。”
传令官抱拳告退一声,旋即扳鞍上马,向北飞驰而去。
薛孤吴仁放开嗓门鼓舞了一通士气,便率领部众行至一片阻断南北的草甸边缘地带,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战阵。
过不多时,南方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了漫天烟尘。
唐军将士们纷纷举目望去,只见无数铁骑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几乎完全占据了他们视野所及的范围。
蹄声如雷,震天动地,如此浩大的威势,足以令初上战场者失魂丢魄。
然而,薛孤吴仁和他麾下的百战老兵们对此一点都不感到紧张,反而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所在的这片草甸不同于碛北的大草原,因为靠近河源地,溪流水沟密如蛛网,土地非常松软湿润,又遍布荆棘荒草,几近于沼泽,所以极不利于骑兵作战。
而且,唐军战阵的左边是水流湍急的大河,右边是陡峭险峻的悬崖,横向距离非常狭窄,还不到三百余步,可谓严重削弱了突厥大军的兵力优势。
实际上,此地早已被突厥的侦骑打探得一清二楚,但是脾性向来暴躁的先锋大将苏农林哥乍见唐军竟以纯粹的步阵迎战,觉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侮辱,瞬间把侦骑汇报的地理情况抛之脑后,只见他大手一挥,上万名苏农部骑兵立刻向唐军的阵列发起了冲锋。
薛孤吴仁声如洪钟地下令道:“所有人都不许后退一步,违者一律当斩!”
苏农林哥岂甘示弱,拔刀指着唐军战阵,高声吼道:“给我冲进去,踩死他们!”
很快,苏农部的骑兵们就发现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了,由于地面太软,战马非但冲不起速度,时不时还会被藏在草皮下面的暗坑崴到马蹄,一个运气不好,骑手就会落马变作肉泥。
而唐军顶在最前面的是一道由辎重车辆组成的防线,若放在其他地方,这种防御方式对骑术精湛的突厥人来说,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然而他们的战马难以起跳,只能硬生生地撞在密不透风的车墙上,然后连人带马被唐军士卒手中的长矛捅成了血葫芦。
看到部众形同自杀般地遭到屠戮,苏农林哥目眦欲裂,正欲亲自出马,他的长子苏农笃鲁急忙进言道:“阿塔千万别冲动,这支唐军显然做足了准备,为免平白折损部民,还请阿塔快快下令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