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十二月十五,清晨。
激昂的晨鼓声中,一轮红日光芒四射,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殿宇宫阙。
东宫通往大兴宫的道路上,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豪华马车徐徐向前行驶,车前由两名头戴折上巾、身穿武官襴袍的年轻女子纵马开道,而两列甲胄鲜明的骑士则手持枪槊,整齐肃然地护在马车的两侧。
马车在大兴宫的北门前缓缓停下,一名袅袅婷婷的小宫女姗姗走出车厢,然后站在车门旁,抬手掀起车帘,旋即现出一位清丽绝俗的女冠,头戴莲华巾,身穿青霓衣,手执一柄玉如意,风姿秀雅,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
李曜走下凤辇,抬眸望向巍峨的宫门上方,见到那“玄武门”三字,眸中不由闪过一丝黯然,但目光转瞬又充满了自信,向前踏出的脚步亦越发坚定起来。
宫门隆隆打开,一员顶盔贯甲的禁军武将朝她大步迎来,单膝一跪,抱拳拜道:“左监门卫中郎将刘世宝参见护国公主尊驾!”
“免礼。”
李曜抬手虚扶他起来,问道:“二郎首次值守宫门,可还习惯?”
玄武门作为李曜以后进入皇宫的必经之地,为避免重蹈李建成的覆辙,她对宿卫玄武门的将卒进行了一场最彻底的大换血,而欠她一条命的刘世宝自然成了担任玄武门城门郎的最佳人选。
刘世宝恭敬地叉手道:“多谢贵主关心,臣能回京入职,不知羡煞了多少边将,岂有不习惯之理?况且能为贵主效力、为朝廷尽忠,实乃我刘世宝的莫大荣幸!”
“那就好。”
李曜点点头,便领着兰韶英和刘季瑶两名女侍卫迈入门洞之中……
……
……
今天是望日,只要没有请病假、事假,在京职事及不厘务的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临堂朝参。
大兴殿外,百官云集,李曜沿着殿阶拾级而上,不时浅笑点头回应那些向她施礼问好的官员。
护国公主摧破突厥,斥地千里,一举扭转中原与漠北的强弱格局,可谓功比卫霍,对于她成为本朝唯一临堂朝参的女子,绝大多数公卿都觉得理所当然,实至名归。
但同时又令他们感到叹惜的是,按照皇位世袭制和宗法制度,护国公主作为一个皇女,并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不过,如果退而求其次,只是掌管佐理军国大事之权,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因为唐朝国家初创,当前的体制漏洞颇多,虽然女子不能封爵入仕,却没有彻底阻绝女子从政的途径。
为了让李曜得以正常参与朝政,老皇帝和重臣们经过一番激烈而漫长的研讨,找出了一个争议相对最少的法子,那就是利用李曜的出家人身份。
道教讲究阴阳平衡,认为男承天统谓之阳,女承地统谓之阴,男不能独生,女不能独养,男人女人乃是相依相存的关系,故其教义主张男女平等,而道教为大唐国教,护国公主又拥有御赐的玄门法师名号,于是继当年册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之后,李渊又重施故技,以星为名,如法炮制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头衔,特封明昭公主为“天辅国师”,并参照东宫制,允其暂代太子自置官属,以此表彰她的丰功伟绩,除了不能继承皇位以外,其他皆与储君无异。
随着一声“百官进殿”骤然响起,朝官们纷纷停止谈笑,从左右殿门依序而入。
其实今天李曜是第一次上朝,由于“国师”不同于后妃,临朝自然没有“垂帘”这档子事儿,再加上李曜严重缺乏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所以当她站在御案右侧,与众朝臣相视而立之时,竟是坦然自若,毫无拘束之态,直教不少人暗自称奇。
待满朝文武列班站定,宦官便开口传唱道:“圣人驾到!”
在悠扬的雅乐伴奏下,李渊顶着两个黑眼圈,晃悠悠地坐上了龙榻,百官齐齐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李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才抬手一扶:“众卿平身。”
随即,他瞥见某些人在打量他的女儿,脸上登时闪过了一丝不悦,指着御案内侧一角:“来人,给明昭……国师看座。”
宦官置好绫锦蒲团,李曜一坐下,就发现自己被高大的御案遮去了视线,而下面的朝臣踮起脚尖也只能瞧见她头顶的玉簪和发巾,李渊斜倚在龙榻上,一脸满意地道:“这,就是你以后听政议事的位置了。”
李曜唇角微微抽了一下,欠身应道:“明真……谨遵父亲安排。”
李渊呵呵笑了笑,向内侍颔首示意,那宦官立马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轴,拉长了嗓子朗读道:“天辅国师护国明昭公主明真,慧能定谋帷幄,明可察秋毫之末,宜令听讼,在兹恤隐,自今以后,诉人惟尚书省有不服者,于显德殿上启,令明真决断。今若有固执所见,谓理不尽,然后闻奏,钦此!”
朝臣们听罢面面相觑,神气古怪,竟无一人愿意发表看法。
这一道敕令,只要不是聋子,在场的人都听得出这是皇帝又向护国公主放权了,而且他们也全都看得出这位老皇帝已经失去了一国之君应有的精气神和使命感。
不过朝臣们却不得不服太穆皇后生养孩子的本领,儿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现在就剩一个嫡女都可以把皇帝、太子所有的活儿全干了,而且还干得很不错。
所以他们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良久之后,御案下方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宁静:“明真有奏!”
“请讲。”
李曜手持笏板,侧身道:“明真曾闻谚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自汉时起,河套即为水草丰美、耕桑之沃土,然武德初,朝廷以‘此地绝远,先属突厥,交相往来,吏不能禁’为由,废置当地州县,绝其烽燧城郭,强迁百姓寄居于灵州,致使灵、夏以北门户大开,北狄长驱直入,几番威胁关中,而今突厥势力渐衰,碛北人心浮动,已再无南下之力,是以明真建议,在河套复置丰州及其下辖九原、丰安、永丰三县,徙百姓回返故土,恢复当地屯垦畜牧之业,此外还应在丰州以东,诺真水以南,紫河以西,榆林以北,此方圆千里之地设置州县,移军民戍边屯田,以固我大唐新土!”
李渊捋须沉吟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当年突厥强盛,汝兄建成兵屯北疆,颇多艰险,故朕才同意废置此州,能收复这偌大一片土地,说起来都是明真的功劳啊。”
他说着,又看向群臣,朗声问道:“众卿对此怎么看?”
朝堂之下,登时响起一片整齐的回应声:“臣等附议!”
李渊和颜悦色地对李曜说道:“好!那朕就准奏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突厥残威犹在,此二边州毗邻碛北,须得派遣两位智勇兼备的英才担任都督才能保得这一方平安,却不知明真心目中可有合适人选?”
李曜颔首道:“回禀父亲,二人皆已在殿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