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更鼓声已然响起,然而坐落于洛阳城天津桥南一侧的积善坊内,洛阳令的宅邸依然亮着灯火。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正伏在床榻的边缘,把肥硕的脑袋几乎埋入一个比他的头还大两倍的铜唾盂里,不断发出令人倒胃的呕吐声。
在昨晚的宴会上,长孙无忌早就做好了被李明真拿来试毒的心理准备,为了打消这个下毒目标的戒心,他横下一条心,当着对方的面,饮下了大半壶的毒酒。
因为给他寄“百日缓杀汤”药方的人在附信里对药效作了一个补充说明,说是如果没有在两个时辰之内采取措施进行解毒,让药毒由肠道深入“血分”,基本就只有慢慢等死。
所以,离开洛州大都督府之后,他一上马车,就开始拼命地挖喉催吐。
可奇怪的是,他的胃部却好像变得麻木了似的,丝毫没有收缩的反应,直把他急得满头大汗。
对长孙无忌来说,如果为了搏出一个飞黄腾达的前程,豁掉了自己的性命,就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踏进家门,长孙无忌直扑暗室,赶紧喝下自己为以防万一而事先熬制好的解毒药,但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全身也仿若快要燃烧一般。
长孙无忌难受至极,又一口气灌了几大碗清水,直到整个胃再也装不下,这才总算开始呕吐起来。
吐出一盂酸臭之物,长孙无忌已是面无人色,整个人好似丢了半条命,可他依旧坚持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艰难地对伺候在侧的妻子吩咐道:“六娘……速将罗十四唤来。”
大概是毒药余力未消,他吐词依然不清不楚,很简单的一句话,反复说了三遍,六娘才勉强听懂,赶紧派出一名婢女去客房请那“罗十四”过来。
不多时,一个身形非常魁梧的大汉迈步走入长孙无忌的寝居,赫然就是李世民麾下秘密组织“影杀”的首领罗进成。
长孙无忌挥退妻子和婢女,开口问道:“罗统军,你的人都到齐了么?”
“只要明府一声令下,我们随时都可以行动。”
与六娘这等普通人不同,罗进成作为前秦王府精心豢养出来的“鹰犬”,受过专门的侦听和监视训练,只需观察说话者的嘴唇动作,便可明白对方的话。
长孙无忌略一思索,又道:“可否问你一件旧事?”
罗进成道:“明府请讲,罗某定知无不言。”
长孙无忌问道:“四年前,大王可是派你负责监视平阳公主府?”
罗进成承认道:“没错,正是罗某。”
随即,他打量了一眼长孙无忌,脸上忽然现出了然之色:“昨夜宴会的情形,罗某也是有所耳闻,莫非明府事先未曾详细了解此药?”
长孙无忌道:“非也,我只是发现中毒症状和书信里写的差别太大,所以心里总觉得有甚么不对劲。”
罗进成略一沉吟,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说,明府想要取消行动?”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正容道:“当然不是!”
罗进成疑惑道:“明府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冷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毒酒,她还是喝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我筹备了数月,岂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罗进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郑重地抱拳道:“既如此,便请长孙明府指示。”
长孙无忌肃声道:“你们现在就出发,只是……你们要切记,勿使任何成员被人捉到。”
罗进成颔首道:“这一点,即便明府不说,我等也都明白。”
……
……
夤夜时分。
李曜和兰韶英抵足而眠,静静地躺在榻上。
突然,李曜睁开眼睛,用脚轻轻碰了碰兰韶英,随即抬手一指用来通风采光的窗牖。
兰韶英立刻坐起身子,转眸看向窗外,就见此刻浓云遮月,天空几乎一片黑暗,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李曜朝她轻轻“嘘”了一声。
兰韶英小心掀开被衾,抽出一件事物,便凑到李曜身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甚么情况?”
原来,李曜和兰韶英不但都穿戴得整整齐齐,还随身藏着兵刃。
李曜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到窗前一听便知。”
兰韶英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窗牖边,侧耳倾听了片刻,眉头不禁一皱,心中暗暗吃惊:“附近果真有异样,宫中层层守卫竟无人察觉,来的定然都是高人……”
李曜来到兰韶英身边,示意她去侧室唤醒鱼玄微和张玄妙二人,自己则手持一刀,背靠墙壁,站在了房间的门口与窗牖之间。
兰韶英才刚进入侧室,旋即便有一根竹管自窗牖缝隙探入屋内,李曜悄然移近,然后轻轻伸出一根食指,恶作剧般地堵住那根竹管,窗外立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咳嗽声,亦不知惊动了多少守卫!
下一刻,两扇障子门轰然碎裂,四道身影仿佛一阵旋风,同时扑进房间,几乎看也不看,就举起弓弩,齐齐朝藏在窗边的李曜射出四道青绿色的寒芒,李曜急忙一个侧滚,灵活地避开了四支毒箭。
紧接着,又有四人猛然跃入屋内,挥刀砍向尚未起身的李曜,四把利刃,四个方向,疾若惊鸿,快如闪电,全部都是毒辣狠绝的杀招,只为一刀斩杀目标。
惊人的判断能力,犀利至极的刀法,行云流水似的配合,足以证明这八个人都是这个时代最擅长联手合击之术的顶级杀手。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曜挥动宝刀,迅速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无缝可击的屏障,只听得“铛、铛、铛、铛”四声响,四把利刃全都断为两截。
但随后四名持弩者又抽刀向李曜袭来,依然是又快又准又狠。
这一次,李曜选择迎刃而上,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闪避开了四道利刃,随后忽然挥出长刀,“噗”的一声,一颗蒙着黑巾的头颅高高飞起,接着她又劈向另一方向,准确地命中一个胸膛,顿时溅起一大片血雾。
最后,她突然反手握刀,朝身后用力一刺,刀锋畅通无阻地搠穿了一人的腹部,再斜斜一划,一声凄厉的惨叫便骤然响起:“啊啊啊啊——!”
三刀,三条命,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听得三声倒地的闷响,剩下五名刺客无不骇然失色。
现在他们全都已经明白自己在自寻死路——因为他们的暗杀目标根本没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