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回乐一役,洛州战亡和伤残将士数量位居河洛九州之首,所以李曜在洛州待的时间最久,巡恤完洛州下辖各县,距离“元正”已只有六天了,不过好在余下郑、管二州原本同属一州,行出虎牢关之后,李曜为免耽搁返程时间,索性将宣慰的地点设在濒临汴渠的荥泽城,当作此番东巡的最后一站。
郑、管二州刺史收到李曜预先使人传达的消息,当即通知治下诸县文武官吏和乡坊耆老赶赴荥泽,正如东巡首站陕州一样,李曜没有入驻城中,而是在城外的汴渠岸边扎下营盘。
是日,李曜接受当地官员拜见的时候,看到了诸如程知节、张士贵、张亮等熟面孔,兴许是提前与房玄龄通过气的缘故,与此前洛阳城下铁骑夹道展示武力的时候完全不同,这些前秦王府的僚属前来拜见她时,竟无一人佩戴刀剑,俱都低眉顺眼,恭谨有加,两地表现反差如此之大,直教不少年轻的国师府侍卫暗暗咋舌。
李曜见罢这一大堆人,又安排好赈恤事宜,便决定稍作歇息,领着数名男女扈从到汴渠岸边游览雪色风光去了。
汴渠作为隋朝大运河的主要渠道之一,宽达四十余步,可容两艘起楼五重的大船并行通过,渠道两岸皆筑有堤道,堤道两旁遍植杨柳,冰雪凝结万千垂柳,轻风吹过,枝条齐齐舞动,漫天银粟纷飞,虽未有二月春柳那般生机盎然,却别有一番玉树琼枝的美感。
望着大运河两岸美轮美奂的晚冬景象,李曜不由想起那位“祸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隋炀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
恰在此时,李曜忽然听得一阵蹄声,遁声看去,就见一位淡黄襕袍官员正沿着堤道打马而来,无需多言,苏定方和宋君明一齐上前,立时将李曜挡在身后。
这人见状,急忙一勒马缰,翻身下马,踩雪步行至苏、宋二人近前,深深一揖:“管州录事参军事崔仁师拜见陕东道巡抚使。”
“崔郎君?”
随着一声惊疑,两位典军心有灵犀似地站到两边,李曜缓步走到崔仁师面前,抬手虚扶,微笑问道:“崔郎君何故此时才来见我?”
崔仁师一面起身,一面答道:“臣只是不想与一群结党营私之徒同路罢了。”
说着,崔仁师抬眼一看,面上立刻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这崔仁师曾是明园白玉楼的常客,与李曜见过很多面,却不想他任职地方两年,原明园之主的样貌依如往昔,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忍不住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驻颜仙术?”
李曜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别人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听得“结党营私”四字,含笑劝道:“崔郎君在外为官,可要谨言慎行呐!”
崔仁师乃是望族博陵崔氏的子弟,又是武德七年的进士,端的是出身好、学识高,让他与一群说话举止粗豪的瓦岗军故将长期共事,确实有些难受。
只不过,李曜却是知道,此君绝不会是来找她发牢骚的。
崔仁师忙不迭地又行一礼道:“贵主教训的是,臣也是一时气愤。”
李曜特许崔仁师并辔而行,随意聊了一阵,崔仁师忽然问道:“臣久未见到叔贞,心中甚为想念,不知贵主近来可曾见到她呢?”
李曜知道这“叔贞”,即是李渊妃子崔嫔崔商珪的表字,而崔商珪正是崔仁师的亲妹妹,遂点了点头:“我班师回朝之后,与她见过两次面。”
崔仁师眼神微微一闪,又问道:“她和十七皇子现在过得可好?”
李曜心中暗暗一乐:“以你们崔家的本事,你若想知晓自家妹子和侄儿的近况,何需专程跑来问我?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口中却道:“宫闱中的情况,我并不大了解,但却知晓十七弟有过目不忘之能,深受今上宠爱。”
李渊是个很高产的皇帝,总共拥有二十二个儿子,十九个女儿,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也算是一位很神奇的皇帝,亦不知是他的老婆们太会教养孩子,还是他自己本身就有这能耐,但凡能长大成年的皇子,几乎各个才学出众,如这崔商珪为李渊所生的十七子李元裕,即便没有皇子的身份,那也是一时难得的名士。
崔仁师欣慰地道:“如此甚好……”
他顿了顿,又郑重地朝李曜欠身道:“其实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臣想入天辅国师府,如此一来,不但可为贵主效犬马之劳,也可见到叔贞,还祈贵主应允。”
李曜一听这话,终于明白崔仁师此前一番言语的真正目的所在,绝不是为了一解思妹之苦什么的。
在唐朝有句俗话:“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
假如李渊再立皇后的话,作为出自“五姓七望”的崔商珪,可以说比鲜卑后裔宇文昭仪的希望要大了不少。
更何况,李曜的国师府位于东宫,而且老皇帝经常有事无事跑来窜门,若为国师府属官,见到天颜的机会,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目前宇文士及的势力还未成长起来,如果李曜拉起一股真正可以争储的势力,对于她本人来说,明显有些得不偿失。
只不过,收纳一个望族子弟,对扩充她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倒是颇有裨益的。
思及此,李曜欣然一笑,对崔仁师颔首道:“好啊,反正你在地方的任期也快结束了,待我回京之后,定举荐你入中枢,若一时没有合适的缺额,就次选御史台,到那时再到我的府上兼职,如此安排,不知崔郎君可满意否?”
崔仁师两眼登时放出异彩,喜不自禁地道:“贵主对臣如此厚爱,令臣感激之至!岂有不满意之理?”
李曜在荥泽只待了一天半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抚恤工作,便立刻沿着隋堤前往汴口,登上五牙大舰,沿黄河溯流而上,抵达风陵渡之后,再一路风雪兼程,终于赶在元日的头一天返回了长安。
而与此同时,“显仁宫行刺案”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
原本只因渎职之罪被捕入狱的洛阳尉吴黒闼,居然“如实”招供,主动承认自己亲手策划了这场刺杀行动,因为没有其他的线索,所以最后经刑部侍郎李立言、大理寺少卿胡演进、御史中丞王君儒三人一致同意,将吴黒闼腰斩于洛阳北市,一场无比诡谲的案件就此草草了结,但河洛地区的政治格局却因吴黒闼的死产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