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主救下了数以万计灾民的性命,又平定了为恶一方的王君廓,在河北声望一时无二,因此李曜结束北巡,率众启程回朝之时,沿途州县官员百姓纷纷自发地赶来为她送行。
看到跪拜在冰天雪地里的男女老少,兰韶英、刘季瑶、鱼玄微、张玄妙等姑娘的眼睛都漾起了一层泪光。
李曜虽不会轻易落泪,却也被这些人的温厚淳朴的表现深深打动,为了不负此盛情,免不了要走下马车向百姓们关怀慰问一番。
如此一来,她的行程速度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以致每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
不过,她亲自手书的两则奏疏却是一刻也没耽搁地送到了老皇帝的手中。
李渊本来正为自己没有撞上王君廓谋叛之事感到庆幸与后怕,这时看到奏书上说契丹、奚、霫三番首领俱都表示愿意亲自入朝觐见大唐天子,不禁龙颜大悦,一扫心中阴霾。
此外,还有一个令李渊感到高兴的意外收获,那就是李曜与渊盖苏文、渊净土兄弟确立合作关系,成功地介入了高句丽的内部争斗。
李渊能够扫荡群雄、一统天下,当然不是什么只会靠儿子打江山的庸主。
有时候,李渊的眼界和洞察力甚至超过了李建成和李世民。
当年隋炀帝杨广决定征调天下兵马讨伐高句丽,他就看出这场战争必定失败,但他没有学国舅萧瑀等人那般上书反对,而是开始酗酒、纳美妾、贪污受贿、搜刮民财,让别人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腐败分子,却没料到他此番自污竟是一举多得,不但摆脱了表兄弟杨广的猜忌,同时还完美地避开了三征高句丽和杨玄感兵变等一滩滩浑水。
再后来,他看到群雄并起,认为隋炀帝大势已去,立马又从堕落贵族摇身一变为文成武就的能臣来博取表弟的信任,然后就带上太原留守和右骁卫将军的官印,在河东龙兴之地潜心经营,直至厚积薄发,一鸣冲天。
而纵观华夏古代历史,但凡长期盘踞松辽平原的政权,无一不是威胁到中原王朝江山稳固的大患,以李渊曾经表现出来的见识气度,绝不可能不明白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更何况,无论臣子取得何等辉煌成就,君主也都能跟着沾上光,而且这位能臣竟只是一位公主,落在那些秉承“男尊女卑”历史观的史官笔下,等于她每建立起一个功业,俱都会算到皇帝老爹的头上。
于是乎,李渊那一颗原本日渐萎缩的帝王雄心又再次澎湃起来,进而突然变得异常勤奋,为了专心致志处理国事,他甚至连续好几天都未曾临幸后宫妃嫔。
与此同时,因杨文干事件而被流放到巂州的杜淹终于告别自己居住了三年的草庐,踏上重返长安的路程。
车轮滚滚向前,杜淹倒坐在一辆无篷的牛车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四周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巂州,并不是他曾经所想象的烟瘴遍布之地。
恰恰相反,这里四季如春,冬暖夏凉,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端的是一处休闲养老的所在。
只不过,杜淹如今才四十多岁,显然还没有到丧失进取心的年纪。
虽然身在西南边陲,但他还是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途经了解来自大唐权力斗争中心的信息。
对于秦王世民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一番明争暗斗,最终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杜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秦王府一众故僚为李世民精心谋划的政变居然失败了,而且还是被那个自称患有失魂症的李三娘给收拾了。
在杜淹看来,李世民刚烈有余而压弹不足,长孙无忌有小智而无大谋,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书生气太重,宇文士及做事谨慎过头,其余人等,诸如高士廉、褚亮之流,均不值一提……总而言之,如今李世民依然没有入主东宫,原因就是身边少了他这个精通各种谋术的智囊。
好在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都死了,大唐皇室只能靠一个所谓的护国明昭公主撑门面,只要老皇帝的大局观不太糟糕,就绝不会将自己膝下唯一幸存的嫡皇子剔出储君的候补行列。
至于自己能够得以复起,杜淹心中既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
喜的是一纸“礼部员外郎”的任命书,让他结束了孤寂的流放生活,可以再次见到久别的妻儿老小。
而令他十分不安的是,李世民身在囹圄,自己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朝廷中枢,很容易引来李世民和故僚们的猜疑。
所以,杜淹为安己心,在途经邛州的时候,专程前去拜访一位故人。
此人名叫袁天纲,乃是蜀地人尽皆知的一位奇才。
前隋年间,袁天纲云游洛阳,杜淹、王珪、韦挺三人听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精相人之术,于是一起前去请对方给自己看相。
袁天纲说杜淹“兰台成就,学堂宽广”,意思是杜淹会以文才扬名,但袁天纲又预言杜淹与王珪、韦挺会同时受到责黜,并且彼此还会见面。
果然没过多久,杜淹就因文章得显贵举荐,被前隋授为承奉郎,并累迁至御史中丞,后来王世充称帝,杜淹作了伪郑的吏部尚书,王世充完蛋之后,逃过一劫的杜淹被李世民揽入府中担任文学馆学士。
然后到了武德七年,杜淹与王珪、韦挺一起被流放到蜀地巂州,恰好袁天纲正在邛州担任火井县令,三人又再次一起前去拜访袁天纲,表示对方的预测皆已应验,并请教未来前程。
袁天纲说他们终当俱受荣华富贵,但却特意指明杜淹难以长寿。
这话就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了,所以这次杜淹决定向袁天纲问得再清楚一些,免得心头不踏实。
火井县的一座宅院中,袁天纲与访客杜淹相对而坐。
彼此一番寒暄之后,杜淹便开门见山地道:“杜某此番回京任职,还祈袁公不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