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显德殿。
今夏关中大旱,天气格外炎热,每天午后的风儿都是热乎乎的,就连平日里最爱叽叽喳喳说笑的宫女,也俱是无精打采,困顿不已。
在宫殿前院的一座凉亭里,茴儿安静地坐在凉席上,一手持勺,一手端碗,小口小口吃着冷饮,而此刻护国公主正在她身边一张软榻上午眠,所以她吃得很慢很小心,吞咽之声几乎微不可闻。
现在茴儿已年满双十,按照古人的观念,算是一个老姑娘了,得亏护国公主待她极好,早在两年前便给她和萱儿脱了奴籍,而且还还替她俩都安排好了亲事。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茴儿和萱儿作为深得护国公主宠幸的家人,又生得娇艳可人,自然是很多未婚男子眼中的抢手货。
只不过,茴儿、萱儿长伴护国公主左右,难免会知道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护国公主秉着“内部消化”的原则,分别将她俩嫁给了国师府的校尉王文昌和车前实,此二人原本都是护国公主的部曲,而今都得了官身,对护国公主感恩戴德,奉若神明,绝对称得上“死忠”。
茴儿正吃得津津有味,亭子附近忽然响起了“知了”高亢嘹亮的叫声,茴儿听得双眉一蹙,赶紧放下碗勺,从亭子旁边取出一根专门用于捕虫的蛛网竿,随即又找来一个正在附近值守的女侍卫,小声吩咐道:“为免搅扰贵主的午睡,就劳烦你辛苦一下啦。”
这女侍卫听得这位护国公主赐姓赐婚的府中红人如此一说,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便接过网竿,急急地循着蝉声而去。
茴儿转身回到亭中,却见李曜已经醒来,忙上前叉手道:“婢子已叫蕴姑去捉那蝉儿了。”
李曜长长地抻了个懒腰,随即看了眼亭外的日晷,懒洋洋地道:“话说这些该死的蝉子还真是捕之不尽呀,害得我只休憩了两刻,便被这小玩意儿吵醒了。”
茴儿恭谨地提议道:“婢子记得这些天捉来的蝉子已约有百数之多,要不婢子去教厨人制成‘金蝉炙’,以便贵主今晚食用,如何?”
李曜闻言,双眸立刻泛起了亮彩,颔首道:“好,那晚膳便交给你来安排。”
茴儿含笑应道:“婢子定不辱使命。”
其实,基于感观和有限的认知,华夏民族通常把昆虫和蛇划归为同类,认为绝大多数的昆虫都有毒性,是不能吃进肚子里的。
但蝉却是个例外,从春秋时代开始,古人们便对蝉赞誉有加,认为蝉以晨露为食,天性高洁,厌恶污秽,于是将其视作了一种餐桌上不可多得的佳肴。
为此,北魏的农学家兼美食家贾思勰还曾在他的着作《齐民要术》中洋洋洒洒地写道:“蝉脯菹法:‘追之,火炙令熟,细擘下酢’,又云:‘蒸之细切,香菜置上’,又云:‘下沸中即出,擘如上香菜蓼法’……”
通俗的说,就是当时已经有了烤、蒸、煮三种烹饪蝉子的方法,后来到了隋唐时期,随着烹饪技术的进步,人们又发明了一些吃蝉的新花样,比如这所谓的“金蝉炙”,便是把蝉子掐头去尾,然后用麻油或荤油炸熟,再盛于盘中,撒上葱花、青盐,吃起来“嘎嘣脆”,味道甚为香美,当作李曜这个大吃货的下酒菜,简直再好不过。
这时,兰韶英领着一个抱着木匣的宦官走了过来,瞧见李曜眉眼间隐隐带着喜色,忍不住问道:“不知何事令贵主如此开心?”
李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甚么,我和茴儿只是随便聊聊。”
待李曜把话说完,宦官放下木匣,从里面捧出一份折子,毕恭毕敬地道:“这是圣人让小的交给贵主批注的奏疏,还请过目。”
李曜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正是李淳风上呈的奏章,这位唐朝最着名的气象学家在奏章里说,根据他的反复观测和推算,京畿一带的旱情将会持续至六月末,由于“旱极而蝗”,所以他建议受灾地区及周边州县须得尽快做好应对,诸如命令百姓夜燃篝火或集中人力扑打等延续了千百年的灭蝗方法,以免进一步加重今年的粮田欠收现象。
李曜览毕,坐到软塌前的一张案几旁,提起架在笔山上的朱笔,蘸饱了朱砂,然后运笔如飞,对李淳风的奏章迅速做了批示,侍坐在旁的茴儿凑近一瞧,小嘴立时张成了“O”型。
兰韶英也好奇地看过来,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抽搐,失声道:“这样也行?”
原来,李曜竟然在奏章上补了两个炮制蝗虫的法子:
一是折去蝗虫的翅足,然后焙干研粉,可作治疗失眠、气急、小儿疳积等病症的药品;
二是以水煎煮蝗虫,待其熟透,然后置于火上烤至焦黄,再夹入烙饼以作秋收前的临时口粮。
最后她还不放心,又在末尾处很温馨地提示了一句:虫味虽美,但不可多吃。
李曜扫了眼兰韶英和茴儿,见二女脸上似有不以为意之色,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觉得不行么?”
兰韶英和茴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她俩一想到那蝗虫绿油油的瘆人样子,就觉一阵恶心,别说什么多吃了,怕是很多人都下不去口。
李曜挑了挑眉,财大气粗地道:“如果朝廷不认可,大不了本公主亲自出马,在田间当众示范,再不济,还可以让百姓们把灭杀的蝗虫全都做成粉末,我出资收购便是。”
如果说当今天下谁最有钱,她李曜自认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李曜目前的收入,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当初她在敦煌创立的“西沙贵坊”如今已彻底成了气候,在张护、李通、何潘义等当地合伙人的细心打理下,每年的营业额如同滚雪球一般快速增长,其业务范围甚至从沙、瓜二州延伸到了伊吾、高昌、于阗、龟兹等西域国家,而位于“明玉宫”内的酿酒坊和暖房以及白玉楼也都是令知情人惊叹不已的捞金机器,再加上田产等林林总总的营生,单去年李曜的进帐,就价值高达三百五十万贯开元通宝,要知道唐朝去年的税收才七百多万贯,说她富可敌国,绝对是实至名归!
兰韶英心中嘀咕,公主有钱就是任性,嘴上却忙转移话题:“嗯……对了,方才十五郎他们在西市抓了两个可疑之人,让我过来给贵主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