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曜内穿骑装,外罩狐皮大氅,虽然没有披挂甲胄,但其不凡英姿依然令人侧目。
“降奴阿史德那真,参见尊贵的大唐公主!”
汉人老者还在慢腾腾地踩镫下马,突厥中年人已然利落地翻身离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伏而拜,就连蹩脚的汉话都带着颤音儿。
“大俟斤快快请起。”
李曜抬手虚扶一下,朗声道:“颉利疏贤良,亲奸佞,碛北诸部苦其久矣!凡迷途知返,诚心投降者,我大唐不但可保其周全,还会加以妥善安置。”
阿史德那真再次叩首大拜:“天朝仁怀四海,我阿史德部上下一定会永远铭记女战神的大恩大德!”
李曜闻言颇感受用,须知包括阿史德部前两任酋长在内,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李曜手上的族人不下万数,说是阿史德部的头号仇人也不为过。但游牧民族对强者存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感,阿史德那真早已将李曜奉若神明。
所以,李神符那一句用来抬高护国公主形象的“女战神”,听在他的耳朵里,还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待阿史德那真低眉顺眼地起身退到一边,那汉人老者才上前向李曜叉手行礼:“臣温彦博,见过护国明昭公主。”
李曜连忙下马还礼,一面打量其人,一面问候道:“这些年温公真是受苦了。”
武德八年,颉利可汗率军十万入寇河东,并州道行军总管张瑾率部与突厥战于太谷,全军覆没,时任行军长史的温彦博不幸沦为俘虏,颉利可汗得知温彦博本职为中书侍郎,对其进行拷问,希望能得到唐朝的重要军机情报,温彦博守口如瓶,不答一言,颉利可汗无计可施之下,便将他流放到了阿史德部的领地,并一直呆到现在才得以归来。
对于这种真正做到威武不屈的忠贞志士,李曜一直甚为景仰,纵使此人是李世民心腹温大雅的同胞兄弟,她也绝不会有丝毫怠慢。
温彦博欠了欠身:“老臣未能尽到臣子本份,一直倍感惭愧。”
“温公不必自谦。”
李曜含笑称赞道:“阴山牧羊近四载,温公仍不堕心志,对我大唐忠贞不渝,真可谓当世‘苏武’矣!”
“贵主莫要过誉,臣不敢当,实不敢当也。”
面对李曜的亲近,温彦博始终保持着拘谨的态度,好像生怕自己与之距离太近似的。
李曜渐渐醒过味儿,也不再自讨没趣,寒暄两句之后,又挂起公式化的微笑,转头对阿史德那真肃手一礼道:“营中已备下薄酒,为汝部诸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随我来吧!”
言罢,李曜扳鞍上马,便带领众人朝驻地驰去……
……
……
夜幕降临,月影婆娑。
此时此刻,一处坐落于河岸边的巨大营地里,正洋溢着浓浓的欢乐气氛。
毡帐之间的空地上生起了无数篝火,许多壮妇举着长铁钎在熊熊火焰上翻烤着大坨大坨的肉块。
聚集在她们身周的人群里,有阿史德部的男女老少,也有护国明昭公主与英国公李世积麾下的将士,看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几乎人人都忍不住狂吞口水。
每当壮妇们烤好一块肉,便会有手持铁刀的少女过来切割,先将其中肥美的部位恭恭敬敬地献给唐军士卒,然后才开始为自己的部族同胞分配食物。
往日桀骜难驯,个性张扬的草原男儿们,现在绝大多数都表现得非常老实,如果不是为了顾及汉人的口味,须得烤到外焦里嫩的程度,恐怕这些肉还流着血沫子,就被他们抢过去分食殆尽了。
而营地中央的穹庐大帐内,同样肉香弥漫,热闹非凡。
“大俟斤,休要小瞧本公主的酒量,尽管放马过来!”
李曜高踞主位,“啪”的一声,将自己心爱的玉盏倒扣在食案上,整个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坐在右下首的阿史德那真从身边侍者手中接过酒瓮,拍掉封泥就往两只粗陶大碗里倒了个满满当当,然后双手捧给李曜一碗,自己端起另一碗:“干!”
“干!”
两碗相碰,李曜与阿史德那真双双一饮而尽。
“哈哈,公主不愧为女中丈夫,就是豪气!”
阿史德那真大笑着赞了李曜一声,又咂了咂嘴巴,感慨道:“我活了大半辈子,直到今晚才第一次尝到这样好喝的美酒。”
李曜意味深长地笑道:“呵呵,外出征战,限制颇多,这些酒不过是作为御寒之用,还当不得美酒之名,待天军凯旋,本公主请大人到长安喝上真正的绝世佳酿,只怕到那时大人会乐不思归。”
阿史德那真神色微微一僵,但瞬即挂起了貌似无奈的笑容:“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倒是想亲身体会大唐京师的繁华,可部族子弟凋敝,鲜有能继大任者,实不敢离开半步啊!”
李曜伸手提起酒瓮,为自己和对方的陶碗里盛满了酒,阿史德那真却没有立即端起碗,而是冲着帐中一处火塘的方向大声唤道:“枢宾,玛依奴,烤好了没有?”
“好啦,我们马上拿过来!”
很快,一对身着汉服的突厥少男少女将一只烤全羊摆放进李曜案前的大陶盘里,然后并肩跪在地上,以中原的礼仪姿态向李曜叩首道:
“阿史德枢宾拜见护国明昭公主!”
“玛依奴见过贵主,祝贵主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
等李曜虚扶他们起来,阿史德那真介绍道:“让公主见笑了,这便是我膝下的一对儿女,枢宾已十五,玛依奴明春将满十四。”
他转过头,又朝自己的两个儿女敦促道:“还不快些过来伺候公主。”
阿史德枢宾操起一柄铜柄短刀,娴熟地割下一块油光四溢的羊肉,放到妹妹手中的银盘里,玛依奴则再次跪在李曜面前,将银盘高高举过头顶:“贵主在上,请享用我部最上等的美食。”
“不必如此多礼,汝等只管端到案上来,我自行品尝便是。”
李曜探出身子,亲手接过银盘,用小刀切下一小块羊肉,在枢宾和玛依奴的注视下,用刀尖挑入口中细细咀嚼,虽没有佐料,却觉有股源自天然的奇妙滋味,良久之后才颔首点评道:“肉质细腻,嫩黄爽滑,果然是难得美味,只是这口感不似草原上的羊肉呀。”
“不瞒贵主,这是大碛之中才有的野羊,这种羊耳目敏锐,奔速极快,只有待其秋末最肥、行动最缓之时,方能成功捕捉。”
尽管突厥少女玛依奴知道李曜就是杀死叔父和堂兄的人,但她并不会憎恨对方,因为按照大多数草原人的观念,双方在战场上公平较量,无论生死,都不会结下私仇,所以玛依奴见到李曜与她父亲把酒言欢,又平易亲切,就更少了几分拘谨。
阿史德那真适时地补充道:“若非今年我部所获不多,又历经迁徙与酷寒,只剩下这一口活羊,否则定会遣使上贡天子,因此……”
他略微顿了一顿:“我有一事相求于公主,只是不知是否合乎规矩。”
李曜莞尔笑道:“但说无妨。”
阿史德端正身形,郑重地抱拳道:“我等钦慕华夏圣义已久,为表赤诚忠心,我愿将儿女全部遣送长安,还望公主能够照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