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扫视了一眼四周,旋即眸光落在李世民的脸上。
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唐皇子,想起他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留下的赫赫声名,李曜思绪万千,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唏嘘。
但,更多的……还是慎重与警惕。
这个堪称龙章凤姿且生性高傲的男人,却在李曜面前努力表现出委屈难受的样儿,不想他的嫡姐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眸色古井无波地看着自己。
李世民渐渐失了耐心,忍不住道:“莫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李曜双眉轻挑,肃声道:“有时候,把事情了解得太清楚,对你未必有益。”
李世民眼角抽搐了两下:“世民听不明白。”
“以二郎的聪明才智,岂会猜不出我方才话里的意思?”
李曜语气不由得又冷了几分,眸光也离开了李世民,转眸望向盛开在宫阙楼阁间的繁花,以掩盖自己心中升腾而起的厌倦情绪。
可李世民仍然不依不饶,迈步上前遮挡住李曜身前的景致,幽幽地说道:“世民没信心,害怕猜不准。”
说话间,一双狭长的凤眸已将李曜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来回扫视了一遍,眸光时而热切,时而深沉。
李曜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原本尚算淡定的面容上隐隐现出了愠恼之色:“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李世民注视着乌黑发髻上那支彰显大唐护国公主尊贵身份的九鸾钗,忽然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曼声道:“物事依旧,人事已非啊!”
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曜娥眉轻蹙,对李世民沉声道:“此时此地不便再谈,失陪。”
怎知李曜刚转过身,忽觉袖子一紧,扭头看去,就见李世民拉住她的袖口,双膝已经快要触到地面,显然是在下跪!
李曜大惊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伸手扶住对方。
而李世民似乎来了脾气,全身使着劲儿朝地上跪去,但终究还是不敌李曜那远超凡人的怪力,整个人竟然被一只纤纤玉手生生地提了起来,就连脚后跟都差点离了地。
李曜叱道:“你堂堂一个伟丈夫,怎么可以这样做!别让全天下所有人都瞧不起你!”
李世民死死地抓住李曜的袖子,状似疯癫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急声道:“除了一母同胞的血缘关系,世民已经没有其他筹马可输给三姊了,若不问个清楚,吾心实在难安啊!”
李曜大为羞恼,拂袖甩开李世民:“二郎自重!”
李世民向后趔趄了数步,堪堪站稳身子,眼见李曜迈步走向大殿,又立刻追了上去,再次伸手去拉李曜的胳膊:“阿姊,别走……”
“二郎,明昭,你们这是作甚!?”
长孙氏伫立在路口拐角,张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发生冲突的李氏姐弟二人,胸口一起一伏,呼吸似渐急促。
而跟在她身后的李承乾和李泰,小嘴齐齐张成了“O”形,几乎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李曜脚下也是一顿。
五双眼睛对视了好一阵子,这才由李曜打破沉默,冲着李世民重重一声冷哼:“多事!”
李世民尴尬得手足无措,长孙氏的神色却迅速恢复了平静,轻移莲步,上前朝李曜屈身施了一礼:“二郎性情刚烈,方才如有冒犯之处,还祈明昭恕罪。”
长孙氏身姿婀娜娉婷,披帛绕肩曳地,裙摆犹如牡丹绽放,当真是雍容华贵。
只可惜,端庄大气的盛装,依然难以撑起她的孱弱身形,而面上的粉黛,更无法遮掩她的憔悴病容。
尽管李曜与李世民有了龃龉,而且还毒死了长孙氏的大哥长孙无忌,但她对这位古代男子心目中的模范人妻并不反感,思及对方体弱多病以及原史里英年早逝的命运,甚至还有些心存怜悯。
李曜扶起长孙氏,一旁缓过神来的李世民还想再说,却看见长孙氏悄然递来的眼神,稍稍愣怔了一下,便会意地牵起李承乾和李泰的手,艰难地挤出一丝慈爱的笑容:“走,阿耶领你们去花苑捉虫子玩。”
长孙氏看了眼丈夫和两个儿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李曜轻声细语地说道:“三姊,能否陪我聊一聊?只聊一小会儿……可以么?”
李曜听她言语里竟带上了些许哀求,明知道对方在尝试曲线助夫,却还是有些动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二人走进一个回廊,并肩坐在廊道中间的一张长凳上,李曜杏眸一转,眼见有几个宦官正在附近忙活,便抬手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不明所以的长孙氏还在纳闷,忽觉身后似有风声传来,忍不住扭头一瞧,就看到一道浅绯色的身影似从廊顶上跳落而下,这人腰挎横刀,背负弓箭,落地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声。
不过,当她下一刻看清对方的面孔时,一颗提起的心又立即放了下去:“你是阿兰?”
兰韶英朝长孙氏叉手施了一礼:“韶英见过王妃。”
李曜朝兰韶英招了招手,兰韶英忙凑到李曜近前,请示道:“贵主有何吩咐?”
李曜附耳低语了两句,兰韶英瞅了眼端坐的长孙氏,旋即又倏然离去。
长孙氏知道兰韶英很早以前就是平阳公主的影子侍卫,无需李曜解释,她也明白现在还不是谈话的时候。
随后,那些修剪花草和打扫清洁的宦官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不到片刻工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在回廊的两头分别站了一名禁军卫士,手捉刀柄,不准任何人靠近。
李曜见四周已无闲杂人等,便开口道:“刚才你也亲眼看到了,世民他实在冲动过头,连场合都不分了,有些话我是真的不能对他讲,你要和他好生说说,这一点,必须改!”
长孙氏连连颔首,讪讪地应道:“三姊教训的是,我一定照办。”
李曜握住她的一只素手,又朝对方坐近了一些:“观音婢有话不妨直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无旁人知晓。”
长孙氏略一沉吟,神色认真地说道:“如此,请恕我斗胆一问,不知三姊当前如何看待二郎?”
李曜的面容上浮现起了些许无奈,一字字似从肺腑之中吐了出来:“吾不忍心,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