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三进归家”,这是一座严格遵照儒家礼制修建的院落。
看门人提灯在前头为李曜引路,一走进前庭,便能让人感受到房主很深的文化修养与高雅的品味。
庭中青砖漫地,干净整洁,芳草萋萋,树木婆娑,假山花坛,错落有致,再来到内庭正门,便有一架小石桥映入眼帘,桥下一汪引自曲江的小溪由南向北静静流淌,明净的碧水映着初升的秋月,银光粼粼,美得令人沉醉。
李曜刚走过石桥,前方就出现了一位手秉烛灯的中年文士,这文士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相貌清癯,三缕长髯随风轻飘,徐徐行来,步履从容,气质格外不凡。
中年文士走到李曜近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凌仲清见过三公子。”
李曜为了迎合兰韶英、马三宝、何潘仁等平阳公主旧部,沿用了前身女扮男装时所采用的习惯称谓。
到得如今,她的亲信成员对此俱都做到了口径一致。
李曜虚扶了一下,微笑着道:“办事要紧,无需那么多繁文缛节,还请仲清在前面引路。”
原来,这位文士竟是当初投奔同窗好友,在蒲州猗氏县书院当教习的河北着名谋士凌敬凌仲清。
近几年以来,在李曜的暗中扶持下,许多前窦夏及汉东旧部都得到了朝廷的起用,而曾为窦建德、刘黑闼屡献奇策的凌敬自然也不例外。
武德十年,凌敬被唐朝任为检校魏州司马,次年便转任相州长史,武德十三年,朝廷改“国子学”为“国子监”,凌敬受荐入朝,被皇帝拜为国子司业。
没过多久,前国子祭酒韦澄年老致仕,凌敬接任其职,至此成为大唐最高学府的行政长官。
由于凌敬名望高涨,在京为官的河北人氏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他的身边,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具有共同利益的政治团体。
正如拥立李渊为帝的关陇贵族集团与支持李世民的山东豪杰集团一样,这些河北英才为了能够在大唐的政治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将圣眷正隆的护国明昭公主选作了自己的利益代言人。
而李曜鉴于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对俨然成为河北士林魁首的凌敬也是信任有加。
眼见自己养在别邸中的孤儿们渐渐长大,而兰韶英、张无铭等人执行能力有余而谋划不足,所以李曜为了给自己门下的特务组织配置一个最聪慧的“头脑”,经过一番反复考察了解过后,正式任命凌敬为“丽竞门”的第一任“门主”。
当然,现在所谓“丽竞门”的小成员们并不具备执行秘密任务的能力,凌敬这个门主的主要职责还是帮护国公主尽早培育出可堪一用的特务人才。
李曜跟着凌敬转过一道回廊,来到一座造型甚为朴野的草舍,等一起进屋之后,看门人上前搬开堆在墙边的草垛,随后掀起一张厚竹板,地面上立时现出一道四四方方的暗门来,凌敬举灯示意道:“三公子,请。”
……
……
护国公主别邸地牢。
林国清和洪大安分别被铁链绑在两个刑架上,皆是耷拉着脑袋,披散着头发,遍体血污,神情萎靡。
守在他们身边的,是八个年龄皆在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
刑房里充斥着血腥味、汗味、霉味等各种足以令人作呕的气息,可她们捧着饭盒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丽竞门的伙食水平很高,孩子们一日三餐,而且顿顿沾荤,是以无论男女的身子都发育得很好:今天她们几个被门主叫来上刑讯课,起初林国清和洪大安还有些嗤之以鼻,哪成想明明都是娇滴滴、水灵灵、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小姑娘,那挥鞭的力道和狠劲儿比衙狱里的悍吏也相差无多,每一鞭子都能把林国清和洪大安抽得嗷嗷直叫,死去活来。
地牢上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林国清和洪大安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一处黑洞洞的通道口。
而这八个小姑娘也纷纷放下手中的饭盒,分别站成两排,一见李曜和凌敬走来,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齐声道:“拜见三公子,拜见门主!”
“免礼,平身。”
李曜轻轻抬了抬手,眸光先从洪大安的脸上掠过,旋即看向了林国清:“听说你要见到我才肯供出幕后的主使者,而现在我来了。”
林国清问道:“林某人若交代了,你和今上能饶翠婉一命么?”
李曜心中冷笑:“到得这个地步,还搞什么兄妹情深,也未免太可笑了,如果你是真心诚意的爱护自家妹妹,怎会逼迫她犯下这种大逆之罪?”口中却故作语气无奈地道:“待此事一了,贵妃要看着她死。”
见林国清的神色似乎黯淡了几分,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替你妹妹求个情,或许贵妃心一软,能给她留个全尸。”
贵妃心软?
林国清以前可没少听妹妹说起万贵妃的为人,那报复手段岂能温和得下来?
对于胞妹林翠婉,林国清心中的确有些许愧疚,但他也没对此报太大希望,方才不过是存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心思而已。
林国清眼角滑下两行浊泪,好像是真的伤心了,他干瘪瘪地哭了几声,又皱眉问道:“那么,林某的父母亲族,你们又打算如何处置呢?”
李曜拱手朝皇宫方向遥敬了一下:“若你招供属实,我可奏请今上免你一家连坐罪责。”
随即,她回眸冷视着林国清,淡淡道:“当然了,令父罢官去职是肯定免不了的。”
林国清眉宇稍缓,他的四个兄弟都还年轻,而且有文有武,就算父亲受了牵连又何妨?将来换了皇帝,他们建安林氏也未尝没有崛起的机会。
思及此,林国清迎上李曜的视线,道出一个名字:“裴寂!”
李曜和凌敬的脸上齐齐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凌敬忍不住沉声道:“你可知裴相公与今上的关系?”
李曜也道:“我听说你们林家与江国公陈叔达来往颇为密切,而陈叔达致仕前,与裴监相处并不融洽,你可否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