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行的波斯富商的热心帮助下,以斯媞一行迅速入籍为大唐胡户,并且极为低调地住进了长安祆众的聚居地——怀远坊。
虽然以斯媞出逃时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但为了保障她在流亡途中的人身安全,追随侍奉她的死忠也有百余号人。这么多张嘴吃饭,若无稳定的收入来源,其压力可想而知。
好在萨珊波斯因地处欧亚大陆通道中心,一向重视发展贸易经济,无论贵贱,从平民到皇族,都非常热衷于商业活动,以斯媞当然不会等着坐吃山空。
在这个胡风劲吹的年代,精美绝伦的波斯珠宝已经风靡了整个大唐。以斯媞还没闲上几天,便以重金在西市的常平仓附近盘下了一间珠宝店,用自己从宫廷里卷走的几箱名贵宝石赚了个盆满钵满。
生活上安定了,可这远离故土的时间一久,以斯媞不免又泛起了思乡之情。每当孤枕难眠之时,她不禁会想起儿时快乐悠闲的日子,怀念不幸逝去的亲人。
而且大唐不同于波斯,在这个重农抑商的东方国度里,商贾的社会地位非常低下,经商竟与倡优同属贱业。从泰西封宫廷到长安西市,由养尊处优的公主变成忙于生计的女商人,生活环境的改变,前后身份的落差,令她心中充满了强烈的失落和挫败感。
更何况,以斯媞作为皇室成员,不可能不在意自己国家的动态。然而今年初波斯新君伊嗣埃三世继位以来,她居然没有收到过一个好消息:沉重的战争赔款,国力的快速衰退,剧烈的社会矛盾与冲突,地方军阀对中央集权的挑战,以及南方阿拉伯游牧部落不厌其烦的侵扰等等,使萨珊王朝已在风雨飘摇中渐显亡国之象。
因此,原本打算随遇而安的以斯媞,决心不再蹉跎岁月,即使身在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她也要重拾信念,履行自己应尽的责任。
经过一番仔细调查和深思熟虑之后,以斯媞认为自己当前最紧迫的使命,就是帮助波斯争取到一个强大的外力支持。
而在她心目中,能够担当起“强大”两个字的政权势力,又能对波斯提供稳定的支援,除了大唐王朝,别无二家。
不过,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失势的流亡公主,而且波斯没有驻唐使节,若无官方授予的外交活动权,公然求见大唐皇帝,则明显逾越了规矩,非但不会有所收获,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被唐朝强行驱逐出境,从而失去自己在长安的落脚点。
于是以斯媞利用自己喜爱栽花植木而培养出来的一技之长,在长安东市又开设了一家专营奇花异果的铺子,因为顾客多为达官显贵,所以经常需要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而这就为她“曲线救国”提供了一条捷径。
一次偶然的交易,以斯媞认识了九江公主,当她发现九江公主与护国公主关系匪浅以后,便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对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以斯媞便成为了九江公主府上的常客,今日李曜返回旧居暂住,以斯媞恰巧过来陪伴九江公主,这才无比幸运地见到了自己最想接触的大唐当权派。
因为机会来之不易,对于此次面谈所实施的方案,以斯媞早已在心中进行过多次推演,并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至于以斯媞在李曜面前表现出来的可怜样儿,其实就是她打出来的一张同情牌。
“我三十几个兄弟姊妹,如今只剩我一人……”
说到最后,以斯媞已经泣不成声,九江公主也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泪。
但李曜听了以斯媞真情流露的讲述,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她不紧不慢地吃完半块无花果,语气平淡地问向以斯媞:“你自曝来历,意欲何为,不妨明言。”
以斯媞仰起一张泪脸,楚楚可怜地看着李曜:“恳请公主帮我。”
李曜眸光微微一闪:“我如何帮你?”
以斯媞抽噎道:“如今波斯危机重重,我希望大唐能施以援手。”
九江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茫然地看了一眼以斯媞,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李曜。
饶是她再孤陋寡闻,也晓得大唐和波斯之间还隔着一个地域辽阔的西突厥。
李曜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道:“有何好处?”
以斯媞咬了咬红唇,然后毫不犹豫地道:“好处有三:其一,波斯向大唐称臣,两国可结为姻亲;其二,波斯盛产金银良马,可岁贡大唐;其三,若十年之内,大唐西征突厥,波斯可出兵协助,所占之地寸土不取,一切军费自行承担,如此两国可永为友邻。”
李曜双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姑且不论你能否说服你的小侄儿,你怎么敢肯定我们会去打突厥人?”
以斯媞两眼灼灼地看着李曜,反问道:“我听坊间传闻大唐与羊同正互相通使,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李曜颔首道:“没错,我方使团已偕大小羊同使节还朝,旬日便可抵京。”
以斯媞不复凄苦之色,抹去眼角的泪痕,振振有词地道:“既然大唐使团可往来羊同,定然是占据了且末,只要大唐彻底平灭吐谷浑,便可联合大小羊同,对突厥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而今突厥内乱不止,诸部无不自危,逢敌势衰之际,我相信以护国公主的凌云壮志,绝不会让大唐坐失良机。”
护国公主志在打通陆上丝绸之路,一直对西突厥奉行强硬政策,欲灭之而后快,其心态之明显可谓“路人皆知”。
李曜再次点头,略一沉吟,又道:“还有个问题。我听说,如今波斯内有军阀割据,外有拂菻和大食的威胁,你教伊嗣埃如何调兵北进?”
以斯媞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实不相瞒,我祖母的家族在呼罗珊拥有很高的地位和话语权,根本无需伊嗣埃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更何况……”
她忽然顿了顿,一字字地道:“我还有皇位继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