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过去,天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
清晨卯初未至,天辅国师府典军刘季瑶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找纪氏结了账,随后经过李曜的房间之时,发现里面没有动静,只道自家公主仍未睡醒,于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结果房里依然没有半点声响。
刘季瑶不由唤道:“贵主,该起身了。”
话音刚落,隔壁房间的两道障子门儿忽然左右一分,李曜从房中迈步走了出来,但见她容光焕发,行装穿戴整齐,显然是昨夜睡了个好觉。
而在她的背后还跟着华姑,除了眼圈有些红肿以外,小姑娘的精神劲头倒也不错,一见刘季瑶便挂起甜甜的笑靥施礼问好:“见过刘典军。”
“呵呵,难怪我刚才叩门无人回应,原来贵主睡你房里了。”
刘季瑶笑着点了点头,无意间瞥见华姑白皙的双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再瞅一眼李曜,见她唇角微勾,眼角含笑,那神清气爽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成功吃到鸡仔的狐狸。
刘季瑶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世人皆道护国公主为参法悟道而修身,为守护社稷而律己,可经过多年的相处,她这个首席贴身扈从对公主的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癖好早已一清二楚。
护国公主没有当今大唐许多高门贵女豢养面首、勾搭情夫等备受指摘的不良作风,也没有跟哪个女伴发展出诸如魏晋志怪小说《汉武故事》里陈阿娇与女巫楚服那种“相爱若夫妇”的女女关系,唯一容易引来非议的习惯,就是夜里很少一个人睡觉,总是喜欢与女伴同床共枕。
包括刘季瑶本人其实也多次充当过护国公主的床伴,虽说公主似乎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为女而男淫”这种不洁之事,但刘季瑶只要想起公主某些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占别人身体便宜的暧昧动作,年已廿六仍未嫁人的她,就会感觉眼饧耳热,心中一阵异样。不想公主昨晚竟然一反个人偏好,没有去找云阳县主和静云炼师这两个大美人抵足而眠,而是移步“临幸”了身材娇小好似豆芽菜的华姑,着实让她感到啼笑皆非。
不过这一觉睡下来,李曜与华姑之间的关系确实变得十分亲近了。
再次启程赶路之后,华姑没有动辄跑去找未婚夫柴哲威,也不再刻意当众讨好李曜,只是每晚都会去李曜的寝帐或寝居里陪对方一起睡觉……
……
……
在离开清水的第三天,趁全军在襄武城进行休整之际,李曜领着众女陪鱼玄微回老家探望,看看当地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大弟子的亲族。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李曜等人来到鱼玄微出生的地方,入目的却是杂草丛生,残垣断壁以及几乎垮塌的房舍,显然已化作一片废墟。
“村子没了……全都没了……”
见到此情此景,鱼玄微心中怀抱着的那点“衣锦还乡”之情立时烟消云散,她不禁悲从心来,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眼圈也开始泛红。
襄武及周边诸县曾经饱受吐谷浑的侵扰,百姓若不能及时逃进坞堡或城池里面,不会被杀死,也会掳为奴隶,所以吐谷浑人每到一处,往往都是十室九空,甚至惨遭反复劫掠也是常有之事……而今看来,饶是吐谷浑汗国已经不复存在,给陇右百姓带来的伤痛也不是短期内就能够抚平的。
张玄妙、兰韶英、钟静云等人纷纷上前安慰泫然欲泣的鱼玄微,李曜却注意到废墟的附近尚有一片长势喜人的农田,抬眼一望,就看到一个白发老农牵着一头黄牛慢悠悠地走在田地边,身后还跟着一对肩上扛着农具的年轻男女。
李曜拍拍鱼玄微的肩头,又扬鞭一指农田方向,道:“那里有人,走,我们过去打听一下!”
田埂上的三个农民发现李曜几人纵马奔来,顿时吓了一跳,丢下黄牛和农具转身就跑,李曜连忙喊道:“三位请留步!”
鱼玄微更是心急,猛地一夹马腹,便冲在队伍的最前面,风驰电掣般地拦在三个农民的逃路,然后红着眼睛说道:“三位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想问你们一些话。”
白发老农看清鞍上之人是个漂亮的女道士,心中惧意顿去,恭敬地拱手道:“道长但说无妨。”
鱼玄微指了指废墟:“老丈可知这鱼家村是怎么回事?”
老农怔了怔,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二人,男的轻轻摇头,女的更是一脸茫然。
这时,李曜与张玄妙、兰韶英、钟静云等人也来到鱼玄微身边,李曜见老农面上似有难色,从腰间蹀躞带佩挂的革囊里取出五枚开元通宝,抛到老农面前,待对方伸手接住,又掏出五枚铜钱,开口道:“尔等照实说,我这儿还有奖励!”
老农见李曜紫袍玉带,头戴乌纱折上巾,脚蹬软底锦靴,坐骑神骏非凡,虽为女子,却气势惊人,那种因久居上位而无形释放出来的威严,比他遇见过的任何一个官老爷都还要强得多。
老农不疑有假,连忙收好开元通宝,佝偻着身子说道:“老小儿不敢瞒贵人,我们原本都是突厥贺兰部的……汉奴,三年前,我们被官府从贺兰山外迁徙至此的时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刚才女道长说的那个鱼家村里……到处都是骸骨,地上还是红的……哪还有人敢住进去啊!所以我们同来的几十户人就在附近另择地方重建了一个村庄。”
老农小心地瞅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鱼玄微,又咽口唾沫,指向不远处一个村落:“贵人请看,我们的村子就在那儿……水井、房子都是新的,这几块田也是新开垦出来的,原来的地儿早就荒了……”
返回襄武城中,李曜单独召见了鱼玄微,见她仍然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沮丧样儿,便问道:“玄微,依你之见,我们汉人普遍缺乏甚么?”
鱼玄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昔日自己家人被吐谷浑骑兵一一杀死的场景,抿了抿嘴唇儿,答道:“安全。”
李曜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弟子的回答表示很满意:“不错,最缺的永远是这‘安全’二字,《司马法》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所以我军此次西征,正是为了实施本朝未来的基本方略,即御敌于国门之外!”
鱼玄微动容道:“敢问师尊,国门皆在何处?”
此时夕阳西下,李曜望向窗外,映着余晖的双眸仿佛一盏明灯:“总之,我们要让战火远离华夏故土,让你的家乡不再陷入死亡与重生的轮回,吐蕃、回纥、薛延陀、西域,甚至更遥远的地方,皆可为国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