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步……
三十步……
“弓弩,收——!”
“步矟,上——!”
当两方距离二十步时,唐军弩手和长弓手立刻有序地后退,而五排长矟手则上前顶替他们的位置,然后纷纷将长矟探出盾牌间隙,与刀盾手共同组成一道带刺的盾墙。
过不多时,两方前沿阵列轰然相撞。
盾墙毕竟是靠人力支撑,憋了一口恶气的疏勒重甲兵如嗜血野兽般顶着攒刺过来的长矟,硬生生地将许多唐军击倒在地。
梁建方一锏砸死身前之敌,随即拾起一面大盾,奋力堵住盾墙的漏洞,尔后大声疾呼:“战锋,进——!”
下一刻,唐军阵中立时响起一片“呛啷”声,之前撤至二线恢复力气的弩手们齐齐抽出腰间的三尺横刀和铁骨朵,一通连敲带砍,又将冲破盾墙的疏勒重甲兵反推了回去。
唐军刚刚稳住阵脚,行动略比疏勒人迟缓的吐火罗长矛方阵又朝唐军阵列攻了上来。
虽然这些吐火罗人都是半吊子的长矛兵,所用的骑矛也比唐军步矟短了一尺,但仗着人多势众还是给唐军战阵的两侧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
眼见前方阵列开始松动,主将苏定方将佩刀向前一指:“跳荡兵,出——!”
“你阿爷来也!”
真化府折冲都尉高德逸大吼一声便率众冲出盾墙,一头扎进了敌群。
高德逸出身渤海高氏,原本是卫国公李药师帐下猛将,与薛孤吴仁并称“朔方双雄”,可惜在唐灭东突厥一役期间严重违反军纪被弹劾贬职,后来又因为守丁忧错过了击灭吐谷浑之战,作为一个军事贵族子弟,他绝不甘心一直沉沦,其立功之心早就急不可耐!
高猛将此番西征可谓是卯足了劲儿,但见他一身银光战甲,左手宽刃斧,右手狼牙棒,所到之处断矛乱飞,鬼哭狼嚎,如虎入羊群般勇不可挡。
看到自己一方的攻势已经显现疲软之态,性情暴躁的咥利失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下令阿瑟那鼠匿的拔汗那骑兵与薄布特勤、哥舒阙俟斤所率的突厥骑兵一齐加入战团,分别向唐军左右两翼发起冲锋。
“马军,出右阵驱敌!”
“弓手执戎械,进援左翼!”
旗语发出,独孤达提槊上马,率领一众甲骑和精骑出阵迎战突厥骑兵,步弓手们则立刻拿起预先准备好的钩镰枪,迅速结阵阻击拔汗那重骑。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突厥马弓对唐军骑兵的杀伤力实在微乎其微,薄布特勤与哥舒阙俟斤自是不由分说,仗着兵力优势和出色的个人骑术,也有样学样,开始尝试排出墙阵与唐军骑兵对战。
只不过,这墙式冲锋岂是“临阵磨枪”就能学好的?
突厥骑兵在慢跑时还能保持队列齐整,结果最后一加速,他们这阵式立马就走了形……稀的稀,密的密,结果依旧被唐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而当独孤达率领唐军骑兵肆意横冲直撞之时,唐军战阵左翼已然陷入了一片乱战。
唐军的盾刺之墙仿佛被重锤砸出了几个大洞,终究还是没能挡住拔汗那重骑兵势弱雷霆万钧般的强力冲击。
“跟我上!”
梁建方从腰间解下一条带绳的铁钩,然后奋力往前一抛,便牢牢地缠住了一个迎面冲来的敌骑。
紧接着,两名手持钩镰枪的士兵迅速上前攻击敌人的战马,只听得一声惨嘶,锋利的钩刃轻易割伤了两只蹄子。
全身覆甲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未等其爬起身,梁建方已然欺近,高举铁锏,狠狠砸下,骑士立时脑浆迸裂!
但,“以步御骑”终究不是一件易事。
对抗铁兽般的重骑兵,需要非常强的心理素质,而唐军显然不可能人人都能做到梁建方这般从容不迫。
眼见战势胶着,手持长刀的郎将葛志高忍不住向苏定方请示道:“敢问大将军,某等何时可以出战啊?”
苏定方眼观前方,镇定自若地道:“十郎莫急,让胡人甲骑再冲一会儿。”
葛志高顺着主将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既然如此,葛某就只有希望这些胡骑不要死得太早了。”
不多时,拔汗那骑兵撕开唐军数道步兵阵列,终于杀到了苏定方的将旗前,但前冲的势头却也快到了强弩之末。
正当阿瑟那鼠匿准备稍作蓄力以便斩将夺旗之时,突然金鼓声急促地响起。
阳光之下,一道耀眼夺目的刀墙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陌刀,进——!”
一声令下,千名手持长刀的甲士立时迈步向前。
“陌刀”并非时下新鲜事物,隋末唐初江淮豪杰阚凌便是善使此物的好手,但如这般被唐朝作为军中制式兵器,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而这些唐军甲士所持陌刀,均为两面开刃的长柄钢刀,通长一丈,标重十四唐斤,刀身全是精钢打造,皆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并且,此刀对刀手的能力要求也很高,非力大胆壮者不能胜任。
葛志高所统领的这十旅陌刀手自然都是从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锐士,个个体格雄健,高大威猛,齐头并进之时,那气势是相当的骇人。
其中,尤以葛志高本人最为抢眼,身长将近六尺五寸的葛家十郎,锦盔黑铠赤面甲,握着陌刀的样子宛如一尊魔将现世,让拔汗那骑兵们见了无不有种想要避而远之的冲动。
作为李曜的坚定拥护者,葛志高长期担任着天辅国师府的典军一职,虽然这个见官大三级的身份,看起来威风八面,却罕有让人真正施展一身武艺的机会,否则他也不会至今还是一个区区的五品郎将。
所以,这个正当盛年,身体状态处于巅峰的大唐男儿强烈渴望着上阵杀敌。
而此时,这个自取功勋把名扬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见到敌人露出惊惧之态,葛志高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已然越众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身形陡然加速,快如八步赶骣。
在靠近阿瑟那鼠匿的时候,葛家十郎猛地挥起映着夏日骄阳的陌刀,紧接着便是惊天一声暴吼:“喝啊!!!”
射人先射马,斩将当然也是先斩马。
绚烂刀光闪过,马头高高飞起,鲜血喷了它的主人一脸。
染成红人的阿瑟那鼠匿还未从鞍鞯上落下来,葛志高再次挥舞陌刀,只听得一记令人牙酸心悸的刺耳声响了起来,这是重刀锋刃切开甲片、肌肉以及骨骼的声音,阿瑟那鼠匿的整个人瞬间被他拦腰斩断,分作两截。
葛志高看也不看地上惨嚎将死的拔汗那王,把猩红的长刀斜举胸前,开口发出了一道洪亮悠长的命令:“斩——!”
千柄陌刀高高扬起,又重重劈下,溅起无数血花。
这一刻,许多拔汗那骑兵突然发现自己被数道亮光同时封住了行动,堵住了呼吸。
刀墙所过,人马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