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雏云漫天,水天一色。
李瑰芙再次踏入幻岛,被十具眼神没有焦距,宛如行尸走肉的“尸体”吓了一跳。
“你们昨夜没有休息?”
“小问题,哈,小问题……”卫凤鸣没有灵魂地回答,像是被人吸了魂魄,眼底青黛,红血色爬满整个眼球。
他比出两根手指,“也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连续打了五十——八场而已。”
为了选出最佳军师,他们剩下的七人不断排列组合进行对战,尽可能将因为队员因素产生的误差减到最小,帮他们横向纵向比较胜负率,适配度和应变统筹能力。
乌姀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你比的是二!”
李瑰芙掀袍坐在统帅椅上坐下,不再多言,“开始吧,你们的统帅是哪一位?”
虽说是疑问句,可是她的眼神走向已然有目标,径直望向一人——
温珏玉。
可谁知,从他身后却悠悠走出一人,青衫长发,斯文儒雅。
“是你?”她诧异地一挑眉,“谢锒琅。”
“真君,请多指教。”
谢锒琅弯了弯眉梢,笑得恬静乖巧,俨然是十人中最像乖宝宝的一个。
“好,你坐。”李瑰芙眼神复杂,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身子可还受得住?”
谢锒琅有些意外,捋了捋头发丝,认真点点头,“可以的。”
“那我们开始吧。”
他们寒暄间,下方的幸之星,夜不冕和乌姀就快按捺不住,几乎是同一时间要冲出去,被身后几人拽住后衣领。
乌姀被直接锁喉,方才蓄起的力一瞬间消失殆尽,“咳咳……咳咳咳……”
卫凤鸣无奈地一手一个乌姀和幸之星,至于夜不冕,是被君皎月拽住的。
“还没开始啊三位英雄。”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养了三只恶犬的主人,还要时刻注意他们会不会咬人。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乌姀跃跃欲试。
李瑰芙一声令下,卫凤鸣松手。
战铃再次拉响。
“所有人呈南方七宿一字排开候阵,夜不冕,吕蝶蝶开路。”谢锒琅临危不惧,正色布局。
夜不冕和乌姀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化作一黑一紫两道光,冲着对面布局而去。
李瑰芙尚且面不改色,“所有人改玄武防守对阵。”
要是被这两个人肉推土机冲进队伍中央,岂不是会被瓦解得片甲不留。
真君阵营迅速化攻击为防御,快速移动队伍,同时召出大盾,呈左右上三方固防队形,拟的是玄武的巨壳形态。
众人只见那两道光像雨点般不断砸落在龟壳的各个方位,就是伤不了分毫。
乌姀暂时放弃,“报告,破不开!”
夜不冕恼羞成怒猛地一踹龟壳,“什么破东西,老子要把你砍成猫粮!”
“大家一起上,一定要破开这阵。”
剩下的人也冲上去围着打,一时间,兵器灵光乱飞。
温珏玉压低声音,“天娇,找到缺隙,破开。”
“我不行的,”朝天娇摇摇头,“昨日我试过了那么多次都没……”
“再试一次。”温珏玉目光温柔却坚毅,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我们都相信你。”
朝天娇最后一点怯弱也消失,坚定点头,“好。”
她退出敌方的攻击范围,借着众人的掩饰避开李瑰芙的视线。
“成团砸进去,不要分开!不要被他们冲散队形,给我抱紧。”李瑰芙厉声道。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仍旧没有破开龟壳的趋势,谢锒琅紧张地看着下方局势,在找不到突破口,怕是先把自己的体力耗尽了。
看你了,天娇。
朝天娇闭着眼睛仔细感知风的屏障,她透过杂乱的兵器碰撞声,去捕捉那谨小慎微的缺口。
在各方兵器的联合攻势中,未必找不到被打散的缺口。
这里,声音……好像不太一样。
找到了!
她欣喜睁开眼睛,凝出一把冰箭,灌注自己百分百的灵力,架在绷紧的弓弦上,一拉一放,全身气力一瞬间被抽空。
箭破刃而出,撞在那细微的缺口处,坚硬的二者相撞,发出尖锐的巨鸣,箭矢不断钻开那缺口,由小而大。
砰!
巨盾一点点裂解,裂缝如同蛛网一般,从一个点逐渐破开到整个半圆盾上。
噼里啪啦一顿响,巨盾终于瞬间化作齑粉。
“快闪开!”李瑰芙喝令一出,真君纷纷散开,虽然保住了队伍,但四处溃散。
那一箭出去,朝天娇也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腿软跌坐在地上,她朝谢锒琅得意地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本小姐。
谢锒琅紧蹙的眉头一舒,由衷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
太好了,难缠的玄武队形破开了。
“好机会,夜不冕,吕蝶蝶,幸之星,分散开,其他人把他们一一淘汰。”
“收到!”
“好嘞!”
夜不冕没有言语,只是目光似恶狼似虎豹。
谢锒琅眼神紧盯着某个方向,时不时捏了捏耳垂,或是一拂眉梢。
李瑰芙总觉得他频繁的动作有些古怪,像是……在和什么人传递信息。
而谢锒琅看似下达的任务不多,却总能及时地让所有人洞悉局势,他们的攻击和战术也是随之千变万化,无比默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瑰芙只觉得古怪,却找不到原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下方战局,不见谁人与他眼神交流。
战局上也开始大批淘汰。
君皎月和温珏玉联手带走一位真君,反手就被另一位鬼修真君偷袭扔下去了。
白枫鲤与两位魂将了解一位真君,下一秒就被藏在暗处神出鬼没的鬼修抹脖。
公竹钦和幸之星与两位真君缠斗,四人死得难分你我,拧成一团都拆不开,顺便不小心把失力休息的无辜朝天娇一并砸落。
夜不冕一带三同归于尽。
至此,场上还剩下三位真君,以及怎么都打不挂的卫凤鸣和乌姀。
乌姀正在和真君缠斗,每每要去顾及身后一打二的卫凤鸣,总会被缠住脚步,她没办法了,只能道,“凤鸣!”
与其说是一打二,不如说是卫凤鸣独自挨揍。
“好!”
卫凤鸣心念一动,两人链接的缚灵绳牵动乌姀的身子,飞速向卫凤鸣和两人牵扯的方向而去。
她足尖一点加快速度,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毫不犹豫一剑捅穿三人!
李瑰芙霎时瞪大眼睛!
这一剑,够狠。
面对三人中有一人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她竟然出手得果断。
乌姀反身踹向离她最近的真君后背,将他们一脚踢落悬崖的同时召回金剑。
她失力垂下手,属于卫凤鸣和真君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滑落,其他人用生命给她换取了最大优势。
至此,场内只剩下一个真君。
乌姀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该自己跳下去了,急促呼吸带起胸膛微微起伏。
她擦去嘴角鲜血,“你,该出局了。”
那“真君”只是一具空壳,没有接到任何指令,只是一味地攻击乌姀。
该死。
她面无表情举起剑,脸上一道金光闪过,反射在那双如冰水冷泉般的眼瞳中,剑毫不留情穿透真君的身体,借着惯性把那位真君一并带下万丈云崖。
她冷淡垂眸望了一眼,极轻地擦去脸颊上的血渍,发丝遮挡了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神情全然落入上方谢锒琅的眼中,他下意识捏紧了椅把,险些站起来。
在无人注意她的地方,乌姀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寡淡而冷漠,一剑封喉的仿佛不是岳冥宗真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什。
竟比夜不冕还要冷血三分,让他这个旁观者心都不由得一坠,全然不像那个对小动物也能言笑晏晏的小师妹。
大概……是她知晓对方不是真的真君吧,谢锒琅这么对自己说。
一场结束,出局的八人一个接连一个闪现出来,齐步走向中心,俨然初步有团队雏形。
李瑰芙见他面色不大好看,“怎么了?”
见乌姀像归巢的鸟儿投入白枫鲤的怀抱,两人谈笑风生,谢锒琅松了一口气,“没什么。”
果然修为不够,还得需要有充足的睡眠,他眼睛都花成什么样了。
谢锒琅对自己那一瞬间的猜测感到荒唐,哑然失笑地揉了揉眉心。
乌姀归队,和其他人一起弯身作揖,“峰主。”
“你们耍我?”李瑰芙失笑,“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统帅啊……温珏玉。”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对方总能快他一步,为什么总能提前破了她的队形。
因为与她平起平坐的不过只是“眼睛”,而真正的统帅,以身入局。
“峰主似乎也没说过,统帅一定要坐在上方吧?”
温珏玉故作虚弱地握拳掩唇,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眼底的狡黠却难掩光芒。
“兵不厌诈,峰主莫怪。”
李瑰芙实在好奇,“你就不怕他信息传递稍慢,失去了统筹兼顾整个战场的眼睛,让自己队伍陷入颓势?”
“峰主很聪明,但我们也不差。”温珏玉学着昨日她挑衅夜不冕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淡笑而言:
“昨日凤鸣的话点醒了我,失去了哪一个器官都组合不成人体,峰主的队伍有绝佳的眼睛,而我们有大脑,眼睛,和心脏,更有手和脚,血和肉,筋与骨。”
谢锒琅是眼,白枫鲤是心,他是脑。
公竹钦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气声,和卫凤鸣调笑,“鸣鸣,你是肠子,装狗屎的。”
卫凤鸣瞪他,“你才是膀胱呢!”
鬼修吃了没医修有文化的亏,“旁观?这是什么器官?”
李瑰芙赞许点点头,“看不出凤鸣小子平日一副装傻卖痴的模样,也说出这等有智慧的话。”
卫凤鸣摆摆手,“我这人一向低调……”
“咦?”他发觉不对,“我平时有装傻卖痴吗?”
他不一直都是做自己吗?
朝天娇凑到乌姀耳边,小声蛐蛐:
“昨日那鸟哭着喊着‘一定要把我的眼睛找回来,不然我就是一个破碎的我,不是一个完整的我了,一个破碎的我,如何去拯救一个破碎的你们‘——
非让我们帮他拼尸体,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师兄这也能被点醒?”
昨日他们三三为一组对决,卫凤鸣其中一具尸体眼睛找不到了,哭着喊着撒泼打滚,非要夜不冕赔他。
还说出了“失去了眼睛都组成不了一个完整的人体”此等名言警句。
乌姀深以为然:“温师兄可真容易醒。”
胜负已定,两位统帅缓缓下落,鞋底同时踏上地面。
“我很期待你们的成长。”李瑰芙终于露出舒慰放松的笑,“十月之后,我们在学院赛等你们归来。”
她也很好奇,一年之后这些人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等等,十月,为何是十月?”乌姀疑惑道。
卫凤鸣帮着她搭腔,“对啊对啊,我们又不是怀胎——”
李瑰芙寒冷眼刀投来,卫凤鸣硬生生刹住了车。
“说了十月就十月,至于剩下的两个月——是你们师尊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李瑰芙笑了笑,冰山融化,似万物复苏,枯柳生芽,“好吃,好玩又好看,不要让他们失望。”
十人只得应下,纷纷抬手作揖告别李瑰芙。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卫凤鸣才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