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况心中一动,能让丑丑这么拐弯抹角的套了自己的许可出来要带走的人,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丑丑也是个小吃货,小孩子的鉴赏最为直接,也是最可靠,新搬进的建安侯府里的这几个厨子,都是从建林酒楼里拨过来的,除了能保证忠心外,其他的,王况还没时间去了解。
“你小哥哥同意吗?”王况笑着问。
“丑丑已经和小哥哥商量好了,小哥哥也喜欢吃他做的菜。”丑丑早有准备,回答的是干脆利落。
“你叫什么名字?”眼前的这个人,大约有三十来岁的模样,佝偻着身子,后背驼起一块,左肩往下垮,右肩膀则往上提,是个明显的驼背加脊柱左右畸形,瘦长的脸,两块颧骨鼓得比旁人还高,但是从他脸型来看,如果这个人不是因为脊柱变形的话,也是个国字脸,脊柱变形的人,基本都胖不起来,大部分人还是皮包骨头的,具体原因王况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营养都被身体调去对抗病症了罢。
“回建安候的话,某姓羊,大家都叫羊驼子。”这个自称羊驼子的人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王况问他一句,他也就答这么一句,要是换了其他的建林酒楼出来的人,怕是王况问一句他叫什么,就会倒豆子般的将自己的家境,家里有什么人,到长安多久,到建林酒楼多久等等全倒了出来,能够单独的被建安侯召见,可是难得的机会,还不赶快的加深印象,难道还要建安侯一句句的问?
“拿手菜是什么?”身体有残疾的人大多比较自卑,也比较自闭,这个王况理解,如果说缺个胳膊少条腿的还稍微好一点,而像羊驼子这样的天生疾病,更会被人看不起,所以就更加沉默。王况也就不去触及他的伤口,一般地说,能被建林酒楼推荐过来的,都会有一两样拿手的好菜。
“驼子叔做的干闷豚脚最好吃了,他还会做红烧肉,还会做糕点,还会雕花……”一旁的丑丑迫不及待的掰着小手数了起来。
“会雕花?”王况一楞,长期以来,从王况这流传出去的菜肴,全都是注重味道为主,这也就间接的影响了富来客栈,建林酒楼及山外山这些地方,做的菜式通常都是取口味,并不是很重视形的,可以说,在色香味形四个方面,色和形就是王况一系酒楼的短处,如果能将这两个短板补上,可以说,几家酒楼就都将在档次上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取味,以味取胜这在初期大家都没那么多菜式,没那么多烹饪手法的情况下,是可以快速的竖立起行业标杆的地位,但王况对菜肴的做法并不是敝帚自珍,藏着掖着不肯外流的,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卤味一样因为要扶持杏花村而保密了最长的时间,也不过是三年而已,其他的,大半都是半年就传出去了。
随着新的烹饪手法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掌握,建林酒楼,富来客栈等就越来越容易被人追上,可能在三五十年内,还能因为是新烹饪手法流传的发源地的原因而保有行业领军的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影响将会越来越弱,最后总有那么一天,总是会有人能将王家超越过去。
因此,色香味形四样,必定都要调整过来,以后的竞争,将是细化了的竞争,可能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别,只是很细微的差别。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公开新菜式,公开新的烹饪手法,固然是会对中华烹饪起到很好的推进作用,但牺牲的是王况自己的利益,这些年来,王况其实一直都在摇摆不定,是不是要保留几道传家的菜来保护王家的利益呢?
可想到在后世,许多菜肴都只能是从书本上,从传说里才能看到,王况又放弃了,菜肴,原本就没有绝对的评分标准,同一道菜,在甲看来是绝顶的美味,而在乙看来,可能就会是不过如此。事实上,菜谱是必须的,但又不是绝对的,同一个菜谱,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是不同的,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间下做出来的菜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正是因为这种种的不确定性,烹饪的结果的未知性,带给了厨师一种另类的刺激和快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痴迷于此。这就是烹饪的精髓所在,如果王况带头秘技自珍,可想而知,饮食界又将回慢慢的恢复到原来那种死气沉沉,只靠着吃老本的日子,这就不是世人之福了。
“丑丑,去厨房里将羊师傅的工具带过来,再带一根萝卜过来。”因为有璃棚,蔬菜在王家,不再是要等到季节才有得吃了,建安侯府有足够大的地方盖璃棚,如果不是顾忌到皇宫里的璃棚也不过三亩地的话,王况都想把三个后花园中的一个全改成璃棚了。不过现在的菜蔬都是从林府那拿过来的,建安侯府的璃棚,还没开始用呢。
丑丑应声去了,不多时,就拿了一把菜刀,一根箩卜过来,菜刀是普通的菜刀,不过就是刀背的厚度不均匀而已,这和打铁师傅的技艺水平有关,王况看了看这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刀,对这羊驼子的厨艺有了新的期待。
中华烹饪,自古以来厨师都靠的是一把刀,一把普通的菜刀,在好的厨师手里,可剔,可削,可刮,可砍,可砸,可切,可捣,可抿,可挑,可剐……,看一个厨师水平的高低,看他用什么刀也是一条参考标准,如果说两个厨师做出的菜肴是一模一样,无论是从时间上,手法上,味道上,外观上都分辨不出高低来,那么,肯定是用普通菜刀的厨师更胜一筹,而用专用工具的厨师就差了些。
而如果说,厨师乙做出的菜肴比厨师甲做的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但厨师乙在切花样的时候用不是他平时切菜用的刀,而是另一把刀,而厨师甲从头到尾用的就是一把普通的刀,那么从菜肴上,是乙的胜了,但在技艺上,却是甲胜了。
“先雕一朵牡丹罢。”王况想了想,吩咐道。
“是。”羊驼子也没多话,应了一声,接过刀和萝卜就开始雕刻起来。
羊驼子的手一动,王况的心就跳了一下,心中更是期待,从羊驼子接过菜刀,然后又从丑丑手中接过萝卜,再然后起刀开始雕刻,这一系列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样的自然,没有丝毫的凝滞,甚至于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如果换做是王况,他至少要拿着萝卜研究半天,要看看这萝卜的含水量,脆性如何等等,等到下刀的时候,还要先试一下皮的薄厚程度,最后王况雕出来的花肯定还是很难看,当然这和王况很少去练习有关。
但是这个羊驼子,拿过来就刻,这说明,要么他是个鲁莽之人,要么,就是他只看一眼就已经能判断出自己该怎么做,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眼之中,已经是成竹在胸。如果是这样,这要多毒的眼力?只一眼就要判断出这萝卜是新鲜的还是采摘下来有多长时间,判断出含水量,判断出脆性,判断出皮的薄厚程度等等,这是需要长期的苦练才能有的眼力,需要浪费多少的萝卜才能练出来?这个羊驼子,身世不一般。
正沉思间,就听得一声:“建安侯,刻好了。”王况一惊,什么?这么快?看了看摆在屋角的滴漏,王况简直有一种要撞墙的冲动,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小半柱香的工夫都不到,换算成后世的时间,也就四五分钟的样子,要是王况来雕一朵花,起码要花去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还不一定能雕得好。
要知道,羊驼子雕的可是牡丹,牡丹花瓣多且花瓣形状并不规整,也不是很平滑,可眼前摆在王况面前的托盘上的那牡丹,如果给它上了颜色,站远一点,保证没人会说这是用萝卜雕刻而成的,而会说是刚摘下来的牡丹,而且,上面还沾着露水。
等等,下面是什么,王况目光一扫,牡丹花下面,还有两片嫩绿色的叶子,奇才呀,竟然知道用萝卜头上一段的绿色箩卜皮雕成花叶的形状,而且,这叶子不是拼上去的,整朵花,连带着花,径,叶,还有旁边的一朵小花蕾,全是浑然一体的,没有任何的拼接,那花径,也只比筷子略粗些而已,可以说,现在王况只要手轻轻一提,就能把它给折了。
“丑丑,打个商量如何?”王况心疼了,如果让羊驼子去房陵,只是给王冼和丑丑做饭,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浪费行为。
“啊?”丑丑一听,楞了一楞,嘴巴一咧就带上了哭腔:“哥哥要反悔了?明明说好了的,让丑丑带驼子叔去房陵的……”说着说着,还真哭了出来,身子也左右的扭动着,要不是这些年年岁渐渐大了,而是以前,丑丑早就坐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