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巴山,宛如黑带,横亘在天地之间。此山从前叫盐巴山,据说当年从四川出来的盐商,都要越过山巅,才算是出了四川。后来,可能是因为山高路陡,盐商改道,这山里就渐渐变得人迹罕至了。再到后来,也没有任何出处,被人叫着叫着,盐巴山不知为何又被叫成了岩巴山。
袁廷奕数月前跟随宁王在南昌起事,挫败后宁王被诛。袁廷奕带着一群残兵游勇逃亡,听闻容美土司强盛,朝廷无奈其何,于是便一路逃亡至此,藏匿于岩巴山中,苟且偷生。
前几日,山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是朝廷派来的,要跟袁廷奕做一笔交易。这便是刺杀雁云的来由。
袁廷奕最初本来忌惮朝廷是暗中派人来乱他军心,诱他出山再杀之,但老者不仅带来了许多的金银珠宝,且许诺事成之后价值翻番,这才让他决定铤而走险。
雁云死后,袁廷奕果然又得到大批金银珠宝,这让他在解决吃喝问题后,萌生出当山大王的想法,于是就在这岩巴山里举旗称王,根据民间传言,自封为向王天子。
一个人在品尝到称王的甜头之后,便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袁廷奕只是一介武夫,从小就敬畏皇权,跟随宁王叛乱,当时也经历了左思右想。如今终于有机会自己出来单干,自然要享尽荣华富贵。
这有了簇拥自己称王的兵丁,也不缺大鱼大肉吃喝的本钱,接下来就是给自己立个皇后。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袁廷奕就变得不亦乐乎,派出人手去给自己找女人,而且是好看的女人,妄想再从中为自己挑选皇后,剩下的便沦为宫女。
容美土司集市上关于向王天子的传言,如今看来,就不算是空穴来风了。
那些被他掳掠来的姑娘,自是不会听从摆布,故都被他囚禁了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袁廷奕在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时,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然一死一伤。
小船在夜色中慢行,恍如幽灵。
王胖子箭伤在身,一想到即便回去也难活命,就有了寻死的打算,可又忌惮龙溪江里的人鱼,畏惧被啃得只剩下骨头的传言,当即就断了念头,决计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要多久才到?”雁南飞问。
迷糊中的王胖子,这才抬眼,瞅着两岸幽深的丛林,无力地应道:“快了!”
他说的“快了”,果然也就快了。前方转了个弯,豁然现出缺口,想必就是野渡口了。
“怎会没有守卫?要敢有半句谎言,必死无疑。”墨月觉察到不对,王胖子忙哀求道:“不敢、不敢,请留我性命。”
言语间,小船已靠岸。
“知道那些姑娘现被关何处?”雁南飞又问,王胖子吞吞吐吐地应道:“知、知道。”他袒露岩巴山顶有个洞穴,袁廷奕就住在洞里,那些姑娘也在洞府中。
“洞中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王胖子说。
“不足百人,究竟是多少?”
“五十余人。”王胖子声音低了不少。
“还不说实话?你且带我们过去,就饶你性命。”雁南飞警告他,“若敢再使诈,小命不保。”
王胖子拖着伤腿,如同笨拙的狗熊,引众人朝着岩巴山深处寻去。
岩巴山里多水分,尤其是到了午夜子时,气温更比外面低。众人一入山林,便感觉到了丝丝凉气。
墨月走在雁南飞前面,脚下湿滑,差点摔倒。右侧便是悬崖,幸好被他从背后抱住。
“小心点!”雁南飞也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墨月被他搂着,不禁脸色绯红,心头发热。
因王胖子腿脚带伤,行走迟缓,众人走走停停,大约一炷香过后,才到达一平地处。
“过了这处平地,再往前就是了。”王胖子气喘吁吁,终没挺住,一屁股瘫坐在地。
雁南飞于是让墨月留在原地,自己跟墨白一同前去救人。墨月明白他如此安排,是为了让她看住王胖子,只得应允。
墨白叮嘱了墨月几句,还说如有人想使诈,就杀了他。这话吓得王胖子背后一凉,感觉自己已只剩下半条命。
雁南飞和墨白在同往洞府的途中,雁南飞突然拦下墨白,说:“待会儿定会有一场恶斗,若局势不对,你先走。”
墨白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当即拒绝,并说:“无论发生什么,共进共退。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不行,我孤家寡人一个,生死无谓。你不一样,墨月、阿爸、阿妈都在等你回去。”雁南飞说着就要继续前行,却被墨白抓住肩膀,重重地说:“你必须答应我,我们得好好的,活着回来。你别忘了,雁将军大仇未报。”
雁南飞自知无法说动他,他也定然无法说服自己,只好无奈叹息,而后重重地说道:“放心,死不了。墨兄,我有一事相求,请务必应许。”
“你我之间,有什么但说无妨。”
“若遇贼首,务必留下性命。”雁南飞眼里闪烁着火光,在这夜里熠熠燃烧,“我要亲手杀了他,为家父报仇。”
眼前赫然闪现洞口,高余数丈,如开天门。
二人藏于林木之中,洞口处终于现出熊熊火光,以及卓卓人影。
“洞内有五十余人,除了洞口守卫,且都在沉睡中。”雁南飞说,“待会儿我们过去,先解决守卫,再灭了火,高呼官兵来了,贼人定会乱作一团。”
“好主意!”墨白赞叹道。
“待他们一乱,势必作鸟兽散,便是我们救人的好时机。”雁南飞使出的区区小技,全是跟随父亲在沙场征战时惯用的伎俩,只是活学活用罢了。
墨月守着王胖子,不知里面为何还没动静,正等得着急,洞府方向传来了兵戎交加,以及惊恐的惨叫声。
她听这声音,似有千军万马,顿时就急不可赖,以为王胖子之前坦言的五十余人有假,一时间急火攻心,在原地来回走动,恨不得拿王胖子出一口恶气。
袁廷奕领着这股流寇夜夜笙歌,昨夜一个个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胡乱躺着便睡着了。
雁南飞与墨白依照谋定计划,将洞府贼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那些酒仍未清醒的贼人,一个个听闻官兵来了,顿如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四散逃跑。
袁廷奕亦喝了不少酒,等他从梦里被惊醒时,外面已然乱作一团。他提刀在手,正打算冲出去,门外亲兵刘庆便冲了进来。
“外面发生何事?”袁廷奕气急败坏,得知是官兵杀了过来,又续问来了多少人。
“官兵已将洞口包围,已杀进来了。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掩护您,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庆的话奏了效,袁廷奕虽然不舍离开自己刚建立不久的洞府,可眼下情势紧急,不得不匆匆撤离。
雁南飞和墨白对付那些酒囊饭袋,简直易如反掌,顷刻间已杀了好些个贼人,最后才发现袁廷奕早就从其他出口逃之夭夭,然后沿着早就打探好的另外的路下了山。
洞府里果然宽敞,可谓九曲十八弯。
他们在洞府之中的洞穴里找到了被掳走的姑娘,将近十人,其中便有古娜。
古娜等人被解救出来后,一个个悲喜交加,哭着答谢救命恩人。
雁南飞去接墨月过来时,王胖子得知袁廷奕已放弃洞府逃走的消息,几乎没能起身。
“好了,别哭了,没事了。”墨月见古娜毫发无损,紧紧地抱住了她。古娜泪如雨下,嘤嘤地抽泣道:“墨月姐,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再也回不来了。”
“都怪我们那日没将贼人制住,不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墨月甚是懊恼,也后怕不已。
随后,古娜一眼就认出了那日将她掳掠上山的王胖子,抓起地上的刀器,狠狠地插进了他肚子。
谁也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竟然有如此胆识。
古娜也许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慌忙松手,又连连倒退好几步,紧捂住嘴,从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哀嚎。
墨月扶着她,她才没倒下。
王胖子看着插进自己肚里的刀器,又惶惶然看向雁南飞,有气无力地说:“你答应要放我生路的。”
雁南飞确实没想过要取他性命,见事已至此,也很是无奈,喃喃道:“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王胖子突然双手握住刀柄,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吼着将刀器从肚子里一丝丝地拔了出来,而后对着周围疯狂砍杀。眼看刀锋砍向墨月,雁南飞随即将她拦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墨白见状,利剑出鞘,从背后狠狠地插进了王胖子身体。当他拔剑而出时,王胖子嘴里喷出一股浓血,轰然栽倒。
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山巅处闪现出火般朝阳。
岩巴山的山道上,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如此。
墨月和雁南飞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突然发现雁南飞背后几乎全是血,还以为他受了伤,当即便被吓到,手指将碰未碰,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
雁南飞一脸轻松地说:“我没事,都是贼人的血。”
墨月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比今晨的阳光越要温暖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