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俾从“半间云”出来之时,已然明白裘千羽的意图。他原本有机会拒绝,可事到如今,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中,他已无退路。
百里奚还未完全清醒,此刻正在秦彩凤面前哭诉裘千羽欺人太甚,当看见百里俾一脸冷漠地朝自己过来时,立马躲去了她身后。
百里俾年轻时候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冲上去便追逐殴打。百里奚上蹿下跳,仍是受了几巴掌。秦彩凤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尽力劝阻。百里俾正在气头上,哪肯停手,一不小心将她推倒在地,顿时也有些傻眼,慌忙去将她搀扶起身,连连说着自己的不是。
“王爷啊,你倒是发的什么无明业火,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秦彩凤这话仍是在护着百里奚。百里奚见状,不依不饶地说:“那朝廷派来的狗官欺人太甚,我看不过眼,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倒好,反过来……”
“你住口!”百里俾脸色愠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此下去,定是要逼死我不可。”
秦彩凤依然不知发生何事,望着百里奚,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百里奚不屑地说:“自从那些狗东西来了之后,阿爸在他们面前便整日的低声下气。我实在看不过眼,便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谁知那狗官竟然冲我拔剑。我好歹也是少土司,哪能忍下这口恶气,于是便、便……”
后来之事,百里俾已全然明白。他见儿子仍没看清局势,不禁叹息道:“鼠目寸光,不知所谓。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不清楚吗?就凭你,也能轻易夺取利剑,而后将人给伤了?”
秦彩凤闻言,当即就变了脸,担心地问百里奚有无受伤。百里奚笑道:“阿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那小子被我刺了一剑……”
百里俾腰伤再次发作,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用力撑住,无力地坐了下去,悲叹道:“本爵一向谨慎行事,如今被你一闹,今后便要受制于人啊。”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倒是把话说清楚呀。”秦彩凤心里发急,百里俾这才缓缓道出原委。
原来,裘千羽拿今日之事作筹码,称自己人手不够,故招了些人马,需一万两白银,以供吃喝。百里俾明知此是勒索,但无奈之下,也只能应了下来。
百里奚暴跳如雷,气得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裘千羽大卸八块,方能解恨。
秦彩凤是清白之人,在知晓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劝百里俾往开里想,就当是破财免灾。可百里奚不答应,非要百里俾收回承诺,还要去跟裘千羽问个究竟。
“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吗?”百里俾脸色凝重,“如今各方土司虎视眈眈,妄想一家独大。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眼下看来虽触不可及,可万一有人从中作梗,给咱们安上一个谋逆之罪,届时其他土司便会联手……奚儿,为父极力容忍,便是要待一个万全之计,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要他们万劫不复。”
百里奚似乎终于体恤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呆在那儿,半晌未吱声。
“奚儿,今日之事已成过往。望你谨遵教诲,不得再莽撞,一旦酿成大祸便晚了!”秦彩凤苦口婆心的话语,也让百里俾怒火消了不少,心平气和地说:“区区一万两白银,给了便是。此事往后也不宜与人说起。”
“王爷,裘副指挥使招兵买马的事,可信吗?”秦彩凤问,百里俾冷冷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本爵并不关心。倒是这往后,他定然会得寸进尺,得想个万全之策应对才是啊。”
武落山坐落于桑植土司西南方向,出城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日。三人紧赶慢赶,到了一处叫金鸡岭的位置,此地自古以来便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据说那条老街当年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如今虽败落了不少,街上繁华依旧。
三人虽脚力不减,可马儿疲乏,于是决定歇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他们寻了家叫悦来客栈的小店借宿,填报肚子后打算回去睡觉,墨月却要出门逛逛,还说早就耳闻金鸡岭繁盛,好不容易来到此地,自然不会错过大饱眼福的机会。
老街果然人来人往,夜幕虽早就落下,可那一家家小店前依然门庭若市。
“果真名不虚传啊。”墨月溜过那一道道南来北往的美食,简直是目不暇接。
墨白当年曾路过此街,印象中街上并不比如今繁华,小店也不多,来往的客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忽又想起被师傅赶下山的那一晚,当日突遇一场暴雨,几乎把他淋成落汤鸡,后来才遇到留宿自己的好心人……他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什么呢,有事?”雁南飞见他盯着不远处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墨白收回目光,去街边买了些点心,随后让二人陪他去个地方。
“阿哥,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还有相识之人?”墨月好生奇怪,墨月却只顾往前走去,不多时便在一栋旧房前停了下来。
墨月和雁南飞紧随其后,不知墨白即将去见的究竟是何人。
墨白敲了几声门后,一老妪探出头来,狐疑地看着他们,颤巍巍地问:“谁呀?”
墨白一眼便认出了老人,客客气气地说:“大娘,是我呀。”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缓缓摇了摇头。墨白见老人仍未记起自己,却又无从解释,只得将点心交于老人手中,而后说道:“打扰您了。”便缓缓离去。
雁南飞与墨月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墨白所作所为究竟何意。墨白这才与二人道出当年被收留之事。
“你当年明明就在山上拜师学艺,为何又在大雨天独自一人下山啊?”墨月自言自语,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肯定嘴馋,打算下山来偷吃,这才淋了大雨。”
墨白讪讪一笑,并未接她的话。
雁南飞却隐约看出墨白有所隐瞒,可见他不想透露真言,于是也只好看破不说破。
当天晚上,三人便住在悦来客栈,临入睡前,掌柜神神秘秘地提醒他们,无论半夜听到任何声音,都要装作并未听见,且不要出门看热闹。
掌柜此言遮遮掩掩,倒是引起了他们更浓的兴致。
“掌柜的,此地是否闹鬼呀?”墨月如此一问,掌柜的当即便战战兢兢地说:“比鬼还要可怕!”
雁南飞也忍不住补了一句:“比鬼还要可怕的东西,莫非是阎罗王?”
“对呀对呀,就是阎罗王。前几日,有人不信邪,偏要去看个热闹,谁知当晚便暴毙身亡。”掌柜小心翼翼的言罢,便立即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三人,倒像是真见了鬼似的。
他们仨连续赶路,也是乏了,倒头便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时,便被一阵哐哐的声音惊醒,本想着起身去看一眼热闹,却突然想起掌柜的叮嘱,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睡觉。
可这一阵闹腾实在让人无法合眼,雁南飞终究是没法忍住,起身移步至窗前,推开一条缝隙。他这一看,立即便被惊得心惊肉跳,几乎灵魂出窍。
原来,幽暗的街上,一身着青布长衫、戴着青布盘帽的道士正在摇铃。只见他左手持一双红绳铜铃,右手挥一三角杏黄令旗,腰带上还佩有一把磨得闪亮的刀,而他身边,是好几个正在蹦蹦跳跳的身影,看着煞是渗人。
雁南飞如何见过此种景象,慌忙之中想要关窗,谁知一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这下可好,只见道士停止摇铃,并朝他这边看来。那双眼睛,还闪着阴森寒光。那些跳跃的身影,也立于原地不再动了。
雁南飞正在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忽然之间,窗户破裂,只见一个身影破窗而入,手中利刀迎面劈来。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拉开,而后传来墨白的声音:“小心!”话音刚落,雁南飞已提刀在手,将之挡开,这才看清来者竟然是那道士。
道士步步紧逼,刀刀致命。
雁南飞与墨白一左一右,刀剑齐力,上下夹击,不出几招便令道士丧失还手之力,眼见得占不到便宜,只好退后两丈,半蹲于窗口之上,怒目圆瞪,而后却一言不发,飞身离去。
雁南飞立即追到窗口,却只见街上空无一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墨白回想起刚刚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遇见过……
经此一闹,客栈之内早已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墨月推门而入,紧张地问他们刚刚发生何事。
“一个小毛贼而已,跳窗走了。”雁南飞担心她害怕,故撒了个慌。谁知掌柜突然也诚惶诚恐地来了,还没进门便哭丧着脸说:“二位客官,你们这是打算要害死小民呀。”
墨月虽不明觉厉,却因掌柜的一番话而陷入狐疑之中。
雁南飞迎着她的目光,见瞒不下去,只好坦诚相待,将事情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墨月听着听着,仿佛亲眼所见,浑身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紧紧地抓着墨白的胳膊,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哎呀,那些人惹不得,惹了会倒大霉的。”掌柜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受牵连,急得连连跺脚。
“掌柜的,那些究竟是何人啊?”雁南飞仍是没弄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些恐怖场面究竟是何来头,掌柜这才无力地说:“赶尸人!”
雁南飞从未曾听过,顿时头皮发麻,可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想想刚刚与自己交手的道士,暗叹也不过如此。
墨月倒是听闻过赶尸人的传言,不过未曾亲见,没料到今日竟会遇上,可惜还是让她错过了。不过,她也并不后悔,刚刚听着雁南飞的描述,便已心惊胆战,倘若真被她亲眼所见 恐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赶尸人有问题。”墨白忽然说道,掌柜的立马制止了他,求他万万不可胡言乱语。
墨白转身过去,望着窗外漆黑的街道,缓缓说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赶尸人,不过并非如此邪乎……”
原来,湘西一带早就流传着关于赶尸人的传说,传言人死的时候三魂七魄不会立刻离开身体,当在七日之内回到故乡,入土为安方可转世为人。如若不然将会成了“孤魂野鬼”流落他乡。
“赶尸的道士并不会滥杀无辜,可为何刚刚那道士却刀刀致命,妄想取我二人性命?”墨白觉得匪夷所思。
雁南飞又问掌柜,当日暴毙之人是男是女,家住何处?掌柜的连连摇头,称不知情,又叹息道:“如今各家各户人心惶惶,也不知何日是头。”
“如此境况已持续多少时日?”墨白又问,掌柜说:“大致半月有余了。”然后便唉声叹气地转身下楼去了。
夜色渐深,喧嚣声逐渐褪去,整条老街掩映在夜幕之下,暗影绰绰。
墨月虽平日里大大咧咧,被如此一闹,心中嘈杂,便再也不愿独自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