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从丹珠鼻孔里缓缓流出,随手一抹,手掌里便全是血。雁南飞和墨月见状,顿时被惊得手足无措,细问之下,才得知她自从捡了条命回来后,便频繁流鼻血,且状态也是越发萎靡,常常体力不济。
墨月搀扶着丹珠坐下,丹珠望着自己满手的血,断断续续,无力地说:“我恐怕时日无多了……雁公子、月儿姑娘,还能再见到你们,我特别开心……可是,我不能陪你们走下去,恐怕也无法亲手杀了秦彩凤……”
“不会的,丹珠,你不会有事的。”墨月失声痛哭,“我们这便带你去找郎中,一定可治好你。”丹珠却目光凄厉地摇头道:“中了蛊毒,能活着回来见你们已是万幸。我中的这种蛊,世上无药可救。”
雁南飞何尝不难受,可他立即想起薛文贵,提出要带她去百草谷。墨月也忙附和道:“薛神医是天下最厉害的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天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丹珠冲二人露出感激一笑,却说:“再厉害的郎中,也解不了蛊。我听阿爹说过,只有下蛊之人方可解蛊,可秦彩凤为了替百里俾报仇,断然不会给我解药。”话虽如此,可她所言却让雁南飞和墨月重新燃起希望,墨月愤然道:“若是不交出解药,那便杀了她。”
“就算杀了她,她为了报仇,也不一定会交出解药。”雁南飞面露难色,“秦彩凤此人为了报仇,如今已经走火入魔,不仅对你用蛊,且已杀了百里俾,故她就算得知你还活着,也不会给你解药。”
丹珠苦笑道:“就算她给我解药,谁敢保证不是毒药?”墨月闻言,不免惊呼道:“这个毒妇,蛇蝎心肠,为了报仇定然何事皆可做得出来。”
雁南飞正欲再说什么,丹珠又剧烈咳嗽起来,而后喷出一口浓血,便直挺挺晕了过去。二人慌忙搀扶着她去床上躺着,望着她苍白的面孔,更是陷入无比的焦虑之中。
“没有解药,丹珠姑娘撑不了多久,这可如何是好呀?”墨月欲哭无泪,眼看着亲人和朋友一个又一个离自己而去,她的心已痛得无法自已。此刻,面对一动不动的丹珠,想起恶魔般的秦彩凤,忍不住冲雁南飞说:“阿哥,我们这便去找秦彩凤,若是不给解药,便百般折磨她,若是还不行,那便杀了她。”
“杀了她又有何用?丹珠姑娘仍是救不回来。”雁南飞也是满腔愤怒,“当务之急是要救人,你且冷静,待我想想,待我想想法子……”
墨月于是默不作声了,紧握着丹珠的手,顿觉一阵寒凉,低声哽咽着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法子,你定然不会有事。”
雁南飞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头沉甸甸的。他想起与丹珠相识,被寨老所救,再到小茅坡营苗寨被百里俾屠村……这一切事情,此时越发清晰地浮现眼前,便感觉呼吸快要停滞了。
王府之内,为了王位继承仪式,已是张灯结彩。田世爵这几日已渐渐打算接纳自己的新身份,此时独坐于大殿之上,望着四周一片空寂,情不自禁想起父亲当年也与如今的自己一样,身在这幽深的王府之内,偶尔定然也会内心孤独,亦或是彷徨,便不禁五味俱全。
“爵儿……”向思安的声音将田世爵的思绪惊扰,慌忙起身冲他拱手:“干爹!”向思安缓缓移步至他面前,轻笑道:“就快要继承王爷了,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往后便身不由己了,是否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
田世爵苦笑道:“早已接纳,只是忽然想起父亲,他当年面对百里俾的谋逆,应当很是无助吧?”向思安沉默了片刻,方才叹道:“是啊,但可能不仅仅是无助。本司当初得知你二叔勾结百里俾,意欲谋求土司之位时,心中除了无助,更多则是悲伤。这世间,兄弟手足相残之事自古有之,且还不少。其实本司当年与如今的你一样,若非为了土民安居,哪会将自己缚于王位之上?”
向思安如此这般将自己当年如何顶替向思明继承王位之事缓缓道来,田世爵未想到他当年竟与如今的自己有着相似经历,忍不住大笑道:“听了干爹一席话语,我这心里通透多了。”向思安缓缓点了点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爵儿,我与你父亲曾共同约定,容美与桑植世代交好,永不开战。如今你继承王位,还望你永记祖训,不得违逆。”
田世爵深有感触道:“百里俾在桑植犯下杀戒,无辜土民死难者甚众,爵儿眼见,却无力阻止。如今爵儿继位,定牢记祖训,与桑植世代友好,绝不开战。不止是与桑植世代交好,与其他土司也一样,绝不开战。”
田世爵一言九鼎,自他继位之后数十年,与周边土司相处融洽,再未动过刀枪。
“好,甚好。”向思安朗声说道,不免又仰天感慨,“田兄,你看见了吗,爵儿如今已成人,且将继承王位,你在九泉之下,也总算可瞑目了。”
田世爵也冲着苍天,深情说道:“阿爸,爵儿定不负您厚望,尽心尽力为容美,勤政爱民续河山。”向思安闻言,不免再次大笑道:“真乃虎父无犬子啊。田兄,容美兴旺指日可待。”
微风不燥,云儿温柔。
过了今日,便是田世爵继承王位的大好日子。他这几日虽无烦心之事,但也常常夜不能寐,每每一早便醒来,而后在王府里四下走走。
他出门时,未想到欧阳靖竟然像是在等他,一见面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跟他说雁南飞和墨月二人找不见了。
“找不见了?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田世爵惊讶不已,似是未太明白她的话。欧阳靖这才慢慢道来。原来,她昨夜打算去寻墨月,但下人称墨月与雁南飞离开王府,可能去了市集。今日一早,她又去寻墨月,却被下人告知墨月竟然一夜未归。
田世爵听了此番话语,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但随即笑道:“月儿也不小了,就算一夜未归,那也不可说明什么吧?再说她与南飞一道,就更勿需担心了。”
欧阳靖虽也觉得墨月一夜未归并不足为奇,但仍旧隐隐不安。田世爵看穿了她的心思,望了一眼明媚的天空,邀请她同自己一同去走走。
欧阳靖并未拒绝,正好自己也有话与他说,于是便遂了他意,不经意间去了后山小径。小径全是青石板铺就的,一块接着一块,踩上去甚是舒服。
“阿靖姑娘,你是否有话要与我说?”田世爵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主动问道。欧阳靖勉强笑了笑,说:“我是该称呼你叫少土司呢还是王爷?”
田世爵忍俊不禁,却又轻叹道:“这才刚过了几日,你便已忘了我们的约定。”欧阳靖撇了撇嘴:“可如今不一样了,若是还称你阿爵,便是对王爷不敬,甚至是大逆不道。”
“你……阿靖姑娘,你若非要如此跟我言语,那这王爷我便不要了……”田世爵故意逗她,可话音未落便被她急忙打断:“阿爵少爷,我仍是如此叫你罢了。你如今已是王爷,有些话可不许乱说。”
田世爵大笑道:“今日尚且不是。”欧阳靖嗔怪道:“那也不许乱说,若是让外人听见,成何体统。”他忽然停下脚步,双手紧抓着她的双臂,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何时,也无论我是何身份,你在我面前永远是阿靖姑娘,我在你口中也必须是阿爵,记住了吗?”
欧阳靖何曾见过他如此表情,更未想到他竟敢如此待她,当即心里便怦怦乱跳,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更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
田世爵温柔地盯着她,许久未曾放手,直到一只蜜蜂嗡嗡地飞了过来,且正好停在二人目光之间。他这才慌忙收回目光,并一巴掌将蜜蜂扇走。欧阳靖趁机转身,快步离他而去。
“阿靖姑娘,你不是尚有话与我说吗?”田世爵跟了上去,将她一把拉住,“为何还未说便走了?”欧阳靖背对着他,他迟疑了一下,鼓起莫大的勇气,忽然抓住她的手。她顿时惊慌失措,不知所以。
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二人身上。
“阿靖姑娘,我知你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喜欢被束缚,若要你长久待在王府,定然会委屈你。可我明日开始便是王爷,你可否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行吗?”田世爵满脸深情地望着她的背影,“你若是不在府上,不在我身边,我更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继续。”
欧阳靖虽不见他表情,但凭借他的声音,也能感知他的目光有多灼热。她不知如何回复,但又不能不回复,故沉默了片刻,方才转身望着他的目光,笑盈盈地说:“王府多好呀,虽不及江湖自由,可也少了血雨腥风,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
田世爵听她如此一说,不免大喜:“你果真如此想吗?那便太好了。阿靖姑娘,我答应你,只要你答应留下,我保证尽力抽空陪你。还有,你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绝无人可阻止你。”
欧阳靖见他言语之间如此紧张,也不禁哑然失笑:“明日便要做王爷了,那就得有王爷的样子,不可如此……儿女情长。”田世爵抢白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儿女情长,可也只是对你如此。阿靖,往常为了报仇,我不敢心有旁骛,如今大仇得报,过往便可放下了。我……我知晓怀安兄钟情于你,可如今兄已不在,我想……想要替代他照顾你,你……我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如有违拗,天打雷轰……”
“不可……”欧阳靖仍被他紧握着手,她可感觉到他在颤抖,“我应下了还不成吗?阿爵少爷,神明在上,能看见也可听见,且不可随意起誓。”田世爵却固执地说:“我并非随意……我刚才所言,句句真心,句句属实。”
欧阳靖转身望着眼前景象,轻声叹道:“待你做了王爷,位高权重,定不可辜负容美,辜负土民。”田世爵重重地吐了口气,说:“放心吧,容美定然会变得越来越好。阿靖姑娘,望你可一直留在容美,亲眼目睹我今日对你承诺。”
雁南飞和墨月整晚寸步不离地陪着丹珠,一宿未归,却忽略了还有人担心他们二人。过了整整一夜 丹珠总算是睁开了眼,满眼无力,嘴唇乌黑,却显得越发虚弱了。
“饿了吗?想吃何物,我这便去市集买来。”墨月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感受不到一丝温热。丹珠张了张口,却未说出话来。
墨月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依然如此冰凉,便越发不安起来,回头冲雁南飞说:“阿哥,若是再无主意,丹珠姑娘恐怕便挺不过来了。”雁南飞心里比她更要着急,思虑了整整一宿,却也无甚主意。此时,他转身走到丹珠面前,本打算言语安慰,让她暂且放宽心,见她如此模样,一时却哑然,于是冲墨月说:“你在此陪着丹珠姑娘,我这便回府去。”墨月以为他有了主意,忙问他打算如何去做。他头也不回地说:“向土司见多识广,兴许可想到法子。我这便回府见他,你在此陪着丹珠姑娘,安心等我回来吧。”
雁南飞回到王府,原本打算径直去见向思安,谁知远远地看见了田世爵与欧阳靖。二人见到他,也紧走几步,赶了过来。
“南飞,你们昨夜去了何处,为何不见月儿呀?”田世爵一眼便看出他目光焦灼,更加担心墨月有事。欧阳靖也跟着说:“昨夜去找月儿姑娘,得知与你一道离开了王府。如今你独自回府,月儿姑娘人呢?”
雁南飞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只好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月儿她没事,好得很。我正好有事寻你们相商,你们快些随我去见干爹。”二人见他如此焦急,却又称墨月好得很,便更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思安一大早见三人同时来见自己,且行色匆匆,立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时间紧急,雁南飞来不及多想,于是匆匆忙忙将昨日遇见丹珠之事一一道来,三人闻言,不禁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