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的话音和头颅一同落地，这一切都被少年看了个满眼。没有人没有妖，除了那声废物，天地间一切都消失了。
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什么喷薄而出的声音。风穿过树与树的缝隙，引得树叶连连拍手……
“啊——！”
夜半三更，两旁都是参天大树。突然来这么一声鬼叫，所有人都停下来做警惕状。
车里的龙妍也被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坐姿未变的阿宁。以及，阿宁背后被狂风卷起的布帘子。
外面黑得好似化不开的墨汁，龙妍嗅到了血的味道。
“出什么事了？”说话间，龙妍的手已经抓住了剑柄。
“死人了，二十四个，客死他乡。”同样也在说话间，阿宁手中的笔在纸上轻轻一勾。
龙妍马上反应过来，她挑起帘子向外看的同时问道：“是龙鳞卫？”
“嗯。”
龙妍猛地回头看向阿宁，她难掩激动的喊道：“是你！”
阿宁没有理她，低头继续在账本上勾画着什么。
龙妍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小城主，他们死得很干净。”
阿宁听到良策的话，挑了一下眉，嘀咕一句：“果然不该对他们抱什么期望。”
龙妍没听清阿宁说什么，她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阿宁抬眼看她，保持着和煦适宜的微笑，也不说话，却把龙妍吓得一哆嗦。
抬眼这个动作，娇软美人来做，柔柔怯怯的让人心生怜爱喜不自胜，俊俏公子来做，风流倜傥让人怦然心动。
阿宁来做，哪怕她是笑着，依然有一种质问被看者是不是不服气的意味，直白来说就是眼神看起来十分不友善，又凶又狠又狂又冷。
龙妍看着阿宁不紧不慢把头抬起来，直到她那张好似被老天偏爱的脸完全展现在暖黄的烛光中，她又变回了纯良无害的少年。
阿宁看着龙妍的表情由惊恐畏惧变为错愕惊艳，很快龙妍就对她翻了个白眼，脸上又换成了嫌弃和羡慕。
她的反应让阿宁想起还很小的时候，那时的她就是靠着自己那张脸避灾避难的，不管是谁闯了祸，只要她愿意，不需要她多嘴说什么，哪怕只是笑盈盈的仰着头看着对方，那些事情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收回飘远的思绪，阿宁偏头对外面的良策说道：“那就别管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良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会不会把这个锅甩给我们？”
话都说这么直接了，龙妍也知道了这件事跟阿宁无关。她倒是想问清楚，但她现在又莫名不敢再随意出声。
阿宁挑起布帘，她看了一眼远处的黑暗，转头问良策：“你是太闲了，收魂收上瘾了？”
良策表示他也很不想干这种毫无挑战可言的琐碎事，奈何城主要把鬼煞卫当无常使用，他这个鬼煞卫卫首的意见根本就没意义呀！
“良策，你说我是不是个好人？”
良策看着阿宁没说话，她这个问题根本就没办法回答，最起码她是不是个人都有待商榷。
阿宁也没打算让他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她自顾自的说道：“我既然是个好人，那就应该对别人有求必应。他们既然不想活，我送他们去死好啦。”
良策得了阿宁的准确答复后不再多问，他向阿宁道别后就走了，至于锅不锅的事情，与其担心小城主，还不如坐在旁边看别人犯蠢找死。
确认无事后，一行人马再次启程。
龙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宁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那会是谁杀的？”
阿宁从面前的账本里抬头看向一脸好奇的龙妍，橘黄的烛火中，阿宁纯良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这个消息，你打算用什么买？”
龙妍被问傻了，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阿宁这是在跟她来不打烊那一套呀。
“你让我给你当随从，那我现在就是不打烊的一员，既然是自己人，哪还有买消息一说。”龙妍坚决要给自己争取点儿福利，何况自己还没拿到卖命钱呢。
阿宁送了她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要给我当随从，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不论是不打烊里的大妖还是不夜城里的小鬼，我挑哪个不比你又厉害又机灵。让你当我的随从，我是喜欢你话多还是喜欢你能给我找麻烦？还有你说自己人，你给我什么好处了你就要当我的自己人。外面那些还能帮我解决天启的麻烦事，你呢？”
龙妍这次是真懵了，她指着阿宁磕磕巴巴的说道：“那你……那我……”
阿宁低头继续看账本，“之所以把你抓在手里是要威胁龙家别再给我找麻烦，如果这个警告没用，我直接把龙家斩草除根就好了，我用得着跟他们玩权力游戏吗，龙家又不是龙族，值得我花那个工夫？”
嗯，龙妍感觉被严重嫌弃了，怎么办，感觉自尊心好受伤呀！
“你要是觉得你自己能应付，随便你去哪儿。”你走了，我还能落个耳根子清静呢。
龙妍头脑发蒙的问道：“那我现在算怎么回事？”
“互帮互助的合伙人，”阿宁头也不抬的指了指外面，说道：“他们在解决自己国家的麻烦事，这麻烦事和我也有关联，我们目标一致，而且他们欠我很多功德。”
龙妍想了想问道：“你是想让我也帮他们、帮天启度过这次危机？”
阿宁略敷衍的回道：“中心思想，不算错。”
龙妍忍不住强调道：“可我是澜国人。”
“那我送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阿宁抬起头看着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你们修行之人不是最讲究拯救天下苍生嘛，这天下苍生还分你家他家、你国他国？”
道理是这么教的没错，问题是教她这些大道理的人实际上却是一个个面目可憎、禽兽不如的人渣，这又如何能让她去遵循什么拯救苍生的大话空话。
阿宁低头又翻看起账本，她轻声说道：“道理一直都在那里，谁做到谁做不到，靠的不是榜样的督促，是心之所向。像谁一样，还不如我要如何。”
龙妍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坚持是什么？”
“我想要的，你不懂，”阿宁抬头看向她，温声说道：“我跟你说生命脆弱，你只会觉得我虚伪可笑。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所习得的正道完全相悖，所以我的坚持你不会懂。”
“你确实很矛盾，”龙妍将自己对她的印象说了出来：“你所表现的善更像是职责所在，而你所表现的恶却像是与生俱来。你被认定是一个恶人不足为奇，但如果说你是恶人，你又没有发自本心的做过恶。很奇怪，你的恶让我觉得理所当然又十分过瘾。”
阿宁如实说道：“我只是做了你想做却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情。”
龙妍心酸一笑，她感慨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做不夜城的小城主，因为不夜城的小城主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做了什么，总有一个人会为你挡下所有风雨。”
“我不想做什么不夜城的小城主。”
余下的话，阿宁没有说，龙妍也不会明白阿宁到底想表达什么。或许是无法摆脱的责任，又或许是其他什么。
不过龙妍倒是想到了一句话，大意是：你不是他，自然不会知道你所羡慕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种心酸。
龙妍觉得这个话题再聊下去会影响心情，于是她重新扯了个话题问道：“那我能问一问，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呀？”
阿宁也不打算瞒她，痛快的回道：“临西。”
龙妍认真回忆一下就想了起来，临西是平南王慕晗的老家。慕清越是平南王的独子，慕清容叫他哥哥。
这么一想，龙妍猜测阿宁去临西是为了找平南王敲定慕清容和陆景正的婚事。
晏城距离临西不近，体谅龙妍身上有伤，慕清越就安排她坐了十天的马车。
这十天里，阿宁也窝在车里看账本，这让龙妍很怀疑，这马车到底是为了照顾谁才安排的。
现实证明，马车确实是为了照顾她这个伤员安排的，因为等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们立马就换成了快马，一路上那个赶呀，龙妍只觉得是在催命。
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平南王慕晗寿辰之前赶到了临西。正经的平南王府在明都，临西这边的慕府以前叫平南侯府。
慕晗回临西也不过十天有余，听副将来报说是少主回来了，他丢下一众将领快步往府门口赶，那着急的模样，好像自家房子着火了。
“阿越！”
慕晗无视陆景非展开的双臂，推开他就到了慕清越面前。
“爹，我回来了！”
慕清越短短一句话，慕晗的眼眶都红了，要不是现在人太多，他真要掉几滴老泪了。
慕晗吸了吸鼻子才转身对陆景非说道：“十九也来啦。”
陆景非赌气的说道：“我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