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竭力压制内心的不悦,效仿主上激励下臣的语气,轻轻点头回应道:
“怀安,孤曾言对你寄予厚望,日后你随孤左右,定当尽心尽力,孤亦必不会亏待于你。”
“谢殿下垂青!”
徐怀安欣喜若狂,赶忙深深一拜。
待其起身之后,他即刻面带笑意问道:“殿下,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微臣斗胆,能否提个小小请求?”
“何事?”
周起略感迟疑,心中已觉察到一丝异常。
“殿下可否暂借微臣两千两银两?”
“什么?!”
周起满脸惊愕,看着满脸堆笑的徐怀安,瞬息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徐怀安先前的一系列阿谀逢迎、投诚之举,看似悲壮实则用心良苦,原来是为了在此处为自己设局。周起顿时警觉起来:“你借钱所为何事?”
见周起神色有变,徐怀安尴尬一笑:“这个,这个...恳请殿下恕罪,此事实在不便明言,还望殿下慷慨解囊相助...”
“你连原因都不肯透露,孤为何要帮你?”
周起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徐怀安为财而伪意归附的行为,令他心中颇为不悦。
就在话语落地之际,徐怀安竟突然展现出异于平常的状态。
“殿下不愿乎?”
徐怀安面容骤然黯淡,笑意如冻结般停滞于颊边。
瞬息间,那僵住的笑容竟化作一抹无奈之苦笑,他目光投向周起,唇微启却又沉默,忽而自嘲一笑:“诚然,以徐某之名望,何人胆敢真心实意借贷予我?”
此番自我哀怜之态,令周起困惑不已。他无法判断,此刻的徐怀安是真情流露,抑或如前般假戏真做。
尽管如此,周起仍悄然将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及那一叠银票边缘。若徐怀安确有难处,他并无吝惜援手之意。
然而,他对欺骗同样深恶痛绝,故并未即刻取出银票,而是决定再行观察一阵。
未料,徐怀安似已无意继续交谈。
他双臂抬起,再度向周起深深一揖,语声寂寥:“殿下,适才徐某所言,皆因一时贪念蒙蔽心智,出言无状,望殿下宽宥。”
“此刻日影西斜,若无他事叨扰,徐某便就此告退。”瞥一眼天际,徐怀安挺直腰身,旋即转身步入万宝楼的大门。
就在他身形转动的一刹那,周起分明捕捉到其面庞上一闪而过的苦楚与沉重,心中不禁陡然一紧。
岂非仅为虚饰作态?
莫非此位名震京华之首席膏粱,竟忽地洗心革面矣?
其凝神揣摩片时,愈思愈觉此说确乎可信。
适才徐怀安于己身之前,满口皆呼“卑职”,极尽阿谀奉承之伎俩。
大抵契合流言所传,首席膏粱之形象也。
然则,在己身拒其借款之后,其言行举止之剧变,实属惊人。
纵使徐怀安待己之态,仍显恭顺,却失却前番之谄媚。
且亦不再自谦曰小人,转而称谓徐某。
此似昭示,彼实乃一颇具尊严之人焉,
于是乎,疑问生焉。
究竟遭遇何等变故,令此首席膏粱,竟致如此巨变耶?浓烈之好奇心,使周起暂抑反驳之意。
其举目窥视府门之内,心中暗忖,是否当寻徐怀安再询详情,盖因若徐怀安果真身处困境,此刻,正乃笼络人心之良机也。
更兼,拒纳一名幡然悔悟之人,犹使之萌生莫名之歉疚之情,
“唉,皆因本公子生性仁厚耳。
周起喟然长吁,环顾四周,瞥见街对面有一面摊。
“刘安,随我来。
其即刻扬手示意,携刘安步至面摊前,向摊主索要双碗面食。
周起精心选定一处落座之地。
此地视角恰好涵盖万宝楼之门户,便于其静候徐怀安步出。他一面留意门外动静,一面执筷夹取数缕面丝送入唇齿之间。
“真是……真是难以下咽!”
周起紧蹙双眉,勉力吞咽两口后,再无法继续咀嚼。
眼前这碗面,虽配料颇为丰富,含猪肉丁与翠绿葱花点缀,
然无论猪肉抑或汤底,皆弥漫一股刺鼻腥膻,使人几欲呕吐。
汤水表面更是浮泛一层腻滑油脂,更添几分食欲之退减。
周起心下暗自感慨,大炎国美食文化之广泛传播,实乃路漫漫其修远兮。
然环顾四周,众食客却各享其食,津津有味,尤以邻桌少年最为显着。
常年宫中精良膳食的滋养,并未使这位小太监养成挑剔之舌,刘安一手稳碗,另一手筷如疾风,埋首其间,大快朵颐,瞬息间一碗面条已空,甚至连汤汁亦涓滴无遗。
待其搁碗之际,仍显意犹未尽之态。
忽见周起正注视自己,且面前面条几近原封未动,不由生出疑惑,问道:“殿下,您为何不动筷呢?”
“此等猪饲料,汝也能甘之如饴?”周起嘴角微扬,语带嘲讽。
“嘿嘿,殿下玩笑矣,猪食焉能与这面条相提并论?”刘安面露淳朴笑容,回应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玩意儿深得你心啊。”周起语调中透出一丝讥讽,“待回到府邸,便让你日日以此果腹,其余珍馐佳肴,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殿下!”刘安脸色骤变,慌忙摆手,继而强抑心绪,平缓言道:“即便此面无法与殿下的烹饪杰作相较,但较之寻常百姓餐桌上的食物,已堪称人间至味矣。”
视线凝于面碗,他神色忽现黯淡:“恕奴斗胆直言,入宫前的岁月里,这般美味的面条,实乃奢望之物,年复一年,未能尝得一口。”
“昔日整日所思所想,无非何时能有幸咀嚼一片肥美之肉,直至入宫成为宦官,方偿此愿。”
周起听罢,心中似有所动,手中竹筷轻轻拨弄面条,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为口腹之欲,甘愿舍弃男儿身,如今可曾有过懊悔?”
“奴绝无半点悔意。”刘安肃容摇头,“若非当年踏入皇宫,或许此刻早已命丧黄泉,化作荒野间无人问津的白骨矣。”
稍作停顿,他语气坚定:“全赖苍天垂怜与殿下的庇佑,奴才得以衣食无忧,更有时机品味世间稀有美食,对此现状,奴已然心满意足。”
“说来,奴自幼便颇受命运眷顾。”
刘安眼中泛起回忆之色,“早年间,吾乡遭受战火与旱魃双重摧残,生灵涂炭,十室九空,竟至人相食的地步,惨状犹如炼狱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