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想着阿沐又喝了酒,怕她半夜睡不踏实,素弦便一直守在寝殿外,不知守到了什么时辰,素弦半睡半醒的栽了一下,咂了砸嘴隔着门缝往里瞅了一眼。
这一瞅不要紧,素弦立时就打了个激灵,阿沐她……她在收拾东西?
蹑手蹑脚的推开殿门,刚想看个仔细,却见阿沐突然一道视线扫来,警惕的厉声喝道:“谁?”
素弦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我是我,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阿沐皱了皱眉,继续回过头来收拾东西,等素弦走近的时候才道:“走。”
素弦愣了愣:“去哪儿?”
“不知道。”
素弦云里雾里的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阿沐将包袱往肩上一扛,看着自己央求道:“素弦,帮我个忙。”
素弦穿着夜行衣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要是让陛下知道她帮阿沐出逃不知道这一个脑袋够不够砍。
但是看阿沐的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再三琢磨,素弦终于想到了个两全的法子,先帮阿沐逃出去,然后她再偷偷去告诉陛下,至于陛下能不能追上阿沐,她能不能逃掉,那就看他俩的缘分和造化,她两边都不得罪,真是太机智了。
守在沐雪宫的隐卫看到有人半夜出宫,想都不用想的就以为是沐妃,毕竟沐妃干这事儿不是一两次了。
照例四个跟了上去,一个去通风报信,待宫外再无人守着时,阿沐这才选了另一条路,几个跳跃便不见了人影。
虽然还未想好去哪里,但陶安那里必须要去一趟。虽然刚拿了这个月的解药,但若一声不吭的走了,下个月再回来要解药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倒不如先与他知会一声,反正陶安也早都动了接她出宫的念头。
其实在轩阳送她回宫的时候她就动了这个心思。她有点鄙视自己的胆怯,但一直在恨一直想要报复的人突然愿意为了保护自己差点丢掉他最看重的江山和皇位,虽然前世他未必会这样,但这一世他能如此待她,还是让她乱了方寸。
她不惧怕仇恨,她唯一害怕的,是爱。
从小就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曾经有人给了她又毁了它,如今再满心满意的捧给她时,她却再也不敢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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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安穿着睡袍坐在床榻前看着背着包袱的阿沐,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道:“你想好了?”
阿沐点点头:“是。”
又是半晌的沉默,陶安突然起身开始换衣裳:“既然贤王现在在追杀你,你一个人走太过危险,我在江南有处宅子,且先将你送去安置好了再说。”
阿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主上?你要亲自送阿沐……”
陶安穿好衣服抓起挂在墙上的剑,拍了拍阿沐的肩膀:“再不走来不及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路上再告诉我。”
两人出发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但因着从昨晚上天就开始阴着,头顶上乌压压的罩了大片大片的黑云,所以此时倒也只能模模糊糊的认清个人。
到了城门,守城的将士一看是陶安连忙行礼道:“陶将军这么早就出城?”
陶安骑在马上点了点头:“有些要事,快开门吧。”
那士兵应了一声这就让开门放行,只是在看到跟在陶安后面换了男装骑着马的阿沐时犹豫了一下,拦住道:“这位是……”
陶安瞥了一眼阿沐淡淡道:“府中随我一起办事的小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那士兵连忙摆了摆手:“只是将军提前出城,我们登记人员时需得如实以报。”
陶安点了点头,给阿沐使了个眼色,阿沐便连忙低着头紧跟在陶安身后出了城门。
就在刚刚走出城门不过百步有余,阿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
阿沐和陶安一起回头望去,只见轩阳一人御马而来,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在呼呼而过的晨风中烈烈飞扬。
阿沐清楚的看到,大氅下,是轩阳未来得及换的睡袍。
心里突然就这么酸胀的无以复加。阿沐别过头,想赶紧离开,却听轩阳在身后大声的喊道:“阿沐!”
陶安垂下眼眸,神色黯了黯,然后默默下了马,对着已经追到城门的轩阳行了个礼。
轩阳追到离阿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勒住了马,却并未理会陶安,只定定的看着阿沐,半晌,方才哑声道:“阿沐,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最后一个为什么,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质问,带着一些颤抖,却在呼啸的风中被碾了个粉碎……
轩阳的眼圈有些发红,一张俊毅的脸此时如掉进了三九天的冰洞,冷的让人不敢直视。
阿沐一身男儿装扮,一头乌发被一丝不乱的竖在头顶的发冠中,笔直的坐在马背上,此时的阿沐,倒也显出几分英气来。
阿沐静静的看着轩阳,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陛下是爱上阿沐了吗?”
轩阳冷笑一声:“朕甚至愿意为你豁出了性命,难道如今竟还得你如此质疑?”
阿沐又问:“那阿沐离开,可是让陛下心痛了?”
轩阳答道:“剜心蚀骨,痛不欲生。”
阿沐突然垂着眼眸没什么情绪的冷声笑了笑,然后再抬起头看向轩阳时,目光却如前世临死前那般带了绝望的恨意:“陛下说臣妾不是自愿进宫,其实陛下错了,进宫之前主上曾征求过阿沐的意见,是阿沐坚持入宫并留了下来,为的就是让陛下有今日这剜心蚀骨之痛。”看着轩阳从愤怒到难以置信的惊讶,阿沐继续道:“轩阳,我的确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你。我此生再见到你,为的,就是报复。之前假装对你顺从,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你解了贤王下在我身上的蛊毒,这辈子,我对你从未有过爱。”
这些话虽然也在风中被割的支离破碎,但还是字字如刀的扎到轩阳的心底深处。轩阳眉头紧锁,眼中说不上是恨还是不解。
阿沐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又道:“今天我把这些话与你痛快说了,既然走不掉,要杀要剐,随你。”
三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狂风打着旋儿的在城门外微亮的天色中肆虐。
良久,轩阳盯着阿沐终于开了口:“你走吧。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欠了你什么,但你这么恨我,想来没有认错人。你让我剜心蚀骨,我现在确也如你所愿。只从此以后,阿沐,你我再无牵连。”
说完这些,轩阳便牵紧缰绳转身离开,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说出了这些话,但他作为一个帝王,便是再爱她,也有自己的尊严。
何况,她从未爱过自己,她要的只是报复。
除了放她走,他还能怎样。
看着轩阳骑着马一步步的向城内缓缓走去,阿沐只觉着自己并没有得到报复后应该有的快感。她明明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她终于,也让他尝到了这被抛弃的痛楚,她用冷漠回应他,一如曾经他那样冷漠的看着自己死去。
阿沐调转马头,挺直脊背,一声不吭的向前走去。
轩阳终是忍不住再一次转过了身。城外远山苍茫,阿沐和陶安一人一骑在风中奔向远方,远方的天边坠着浓重的黑云,像是顷刻间就要吞没他们的身影。
今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轩阳转过身,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明明昨夜还是*,为何今早便成了寒冬,他明明就只睡了那么一小会儿……
阿沐渐渐停下马来,陶安回头望她,看她亦转过身望向身后依稀可见的城门。
城门处北风萧瑟,除了守城的将士便再也寻不到那披着玄色大氅,骑着白色骏马的清冷身影……
良久,阿沐收回视线,对陶安点了下头恭敬道:“怕是暴风雨将至,前方十里外有座庙,我们顺风走,想来应能早些赶到,先避了风雨再说吧。”
陶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声:“好。”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终于赶在大雨像倒豆子似的下下来之前到了那座荒庙,只是一推开庙门却发现已有人在庙中,此人一身黑袍,半头乌发被散散束在脑后,面容清俊秀雅,他抬头,看了看陶安和阿沐,瞬间的愣怔,突然扬了扬嘴角:“外面雨大,二位赶紧进来烤烤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