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阿沐站在御书房附近的花木后,遥遥见素弦领着一个人向这里走来。阿沐瞅着那身影眯了眯眼,待他走到她能看清面容的距离时,阿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庞智,原来是他。前世给她灌下毒药的那个太监!
阿沐咬了咬牙,前世她对这个庞智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后面新调到御书房的一个太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甚清楚。这样看来,庞智这辈子是贤王的人,莫非前世要她死的,也是贤王?
庞智低着头被素弦领到阿沐面前,阿沐给素弦使了个颜色,素弦摸出一块分量十足的银子塞到庞智手里好声好气道:“这是我家娘娘赏你的。你知道,娘娘一直挺得陛下宠爱的,但是现在陛下突然不见娘娘了,娘娘很是忧心,庞公公既在御书房任职,想来也是个很会做事儿的,以后陛下那里若有什么消息,可一定得及时通知我家娘娘啊!”
依计说完这段话后,素弦悄悄给阿沐使了个眼色,阿沐微微点了下头,看着庞智缓缓道:“素弦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不知庞公公可听懂了?”
庞智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听懂了。”
阿沐冷声笑了笑:“哦?当真听懂了?”
庞智又将头低了低:“恩,听懂了。”
素弦悄悄抽了抽嘴角,看了看阿沐掩嘴偷偷笑了笑。
阿沐瞥了眼素弦不作声,又对庞智道:“听懂了就好,回去吧。”
庞智躬身行了个礼,转身退了下去。
阿沐开始往回走,素弦追上去,笑道:“这个庞智,傻成这样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竟被调到了御书房。”
阿沐笑了笑:“哦?你也发现了。”
素弦得意道:“是啊,你都问了他两遍,他还是只说懂了,若是在宫里经过事儿的公公,立马便会回你陛下近日怎样怎样了,他倒好,银子收了却连个屁都不放。”
阿沐笑笑,眼神中却透着冷肃,淡淡的回了素弦一句:“你说的没错。”
可见庞智是个新手。阿沐想,贤王将他送进宫中,真是个失误。只是……轩阳却将这样一个新手调到了御书房,决计不会是因为他做的有多好,难道是……
阿沐脚步顿了顿,心里又狠狠的痛了一下。
看来轩阳已经发现了庞智的身份,他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大概也是发现了哪里不对,他想要真相,比她还要想要真相……
阿沐转身看向素弦:“这个庞智,要继续盯下去。”
素弦看着阿沐认真的样子,眨了眨眼:“……是。我当然会好好盯着。我盯人盯得可好了!”
阿沐本来紧皱的眉头因素弦这话渐渐舒展开来,同时舒展开来的,还有唇角的一抹笑。阿沐突然倾身抱住素弦,从未这般认真的说了一句:“素弦,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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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日没夜的奔波后,离京城不过还有一天的功夫,瞅着乌压压又是一场暴雨的天气,连墨一行人决定先找个客栈歇一晚,待这场雨过了之后再走。
几个人用了饭食沐了浴便各自回房休息,韩霄却在关上房门后,面色一下变得沉重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卷。
欲救公主,今夜子时带连远箫来七里庄。
七里庄离这县城不远,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被贤王知晓。只是,这纸卷是通过白羽山庄的传信方式送到他手中的,这种方式只有公主知道,那么公主被劫,如果不是公主和他开的玩笑,就是公主不堪逼问,亲口告诉了他们。
韩霄有些发愁,这到底是哪种情况?若真的是第二种,便真的是忠义两难全了……
他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房门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韩霄警惕的问道:“谁?”
“我。”是陶安的声音。韩霄打开门,看见陶安蹙眉瞥了他一眼,然后直接闪身进了他的屋子。
韩霄的面上又换上白日里的调侃模样,笑道:“我可没有那爱好,陶将军不如换个人?”
陶安无视了他这不正经的玩笑,转身直截了当的问道:“白天谁给你送的信?”
韩霄一怔,眯了眯眼,蓦地发出一声低笑:“陶将军真是让我又一次刮目相看了。”
如此隐秘的传信方式竟都能被他识破,看来陶安令天下剑客闻风丧胆的名声都不是虚传。
韩霄想了想,将那纸卷递给陶安。
陶安扫了一眼韩霄,接过纸卷看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韩少庄主倒是说说,你如何打算在我的眼皮底下带走连远箫?”
韩霄抱臂道:“带不走,所以我把这事儿告诉你了。”
陶安蹙眉想了想:“倒也好办,他要连远箫,便给他送去一个连远箫。”
呼啸的夜风将马车的车帘扬起,韩霄驾着马,回头扫了一眼那个白发银须的连远箫,笑了笑,继续向七里庄赶去。
张伯守在庄外的一处破庙里,在听到飞驰的马蹄声时眯了眯眼,给周围人悄悄打了个眼色。
长公主一听到马蹄声,连忙慌的往佛像后面躲,急道:“来了来了,我先藏起来,可别漏了陷儿!”
张伯瞥了一眼长公主,用鼻音发出一声微不可及的冷哼。
韩霄在庙前停了下来,跳下马车将剑拔出:“带公主来见我。”
张伯走出破庙,给身边的人示意了下,一人跑到马车前,往里扫了一眼,见到昏睡在马车中的连远箫,然后给张伯点了点头。
张伯拍了拍手,然后有两人将长公主带出,韩霄透过火把的火光望了她一眼,在看见她眸子里的神采时,心里便清楚,果然是被骗了。是长公主被骗了,将自己骗进了狼窝里都不知道。
韩霄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又有两人将连远箫从马车里扛出来后,从腰间摸出一条九龙索,“哗”的一下甩出去,套在长公主的腰间,然后一收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看她嘴角蓦地迸出一抹笑,韩霄蹙眉低声道:“你就知道给我惹事儿!”
刚准备把她塞到马车里带她离开,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拔剑的声音。韩霄回头一看,原来他们竟是要立马就杀了连远箫,心里一慌,便见被他们架着的连远箫突然飞起一脚,抽出腰间软剑就解决掉了两人。
韩霄知道已经露馅,也知道凭陶安的本事自保没问题,眼下着急的是将公主带离这个地方,只是还没来得及把她塞进去,驾车的马突然前腿一软就栽倒在地上。
长公主傻了眼儿,问道:“连远箫竟然会武功!还这么厉害!”
韩霄蹙眉道:“那不是连远箫,那是陶安。”
“陶安?”长公主愣了愣,突然怒道:“韩霄你竟敢骗我!不是让你带连远箫来吗!你竟然为了救阿沐背叛我!”
韩霄眼里隐隐有些怒气:“什么救阿沐?带连远箫回去是为了救你的皇兄!公主,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长公主惊愕道:“皇兄?”
韩霄蹙眉道:“是。公主,你被骗了。我今日若真的带了连远箫来,你的皇兄也许就变成贤王了。”
长公主怔的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和那些黑衣人在厮杀的身影问道:“那是陶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阿沐……”
若陶安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更加讨厌她!想到这里,长公主声音隐隐有些啜泣:“怎么办……他一定会恨我……”
韩霄扶着马车被她哭的心烦意乱,是,不管什么时候,她心里永远想的都是陶安!
韩霄此时只觉心中憋闷,拔出剑来恨不得杀上几个人才痛快,又看了一眼哭的委屈的不行的长公主,忍住心头的烦躁沉声道:“别哭了,上车,我带你离开。”
“我不走!”似乎是觉得自己被骗了心里羞愤不已,长公主反而转身向张伯跑去:“这些混蛋,竟敢骗我!”
张伯站在庙前的台阶上,看了看陶安,又看了看朝这里跑来的长公主,布满皱纹的眼角现出一抹寒光。
心里哼了一声,张伯冷声道:“王爷登基,大昭还养这坐吃等死蛮横无理的米虫作甚!”说罢,张伯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便掷了出去……
匕首破风而去,穿过人影的间隙,精准无误的刺中那红衣女子的胸口……
一声口哨吹响,张伯率先骑上一匹马命令道:“追连远箫!”
于是,所有黑衣人瞬间如羽燕般纷纷退散,朝着京都的方向奔去……
胸口突然传来巨大的疼痛,长公主低头看了看,看见胸口插着的匕首时,惊的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公主!”韩霄大喊一声冲上去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在看见她胸口的匕首时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他看见她跑过去,心里正气恼她只会添乱时,忽然瞥见向她射来的那抹寒光,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出手,那寒光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公主,别怕,我一定会救你。”韩霄匆忙给她点了穴道,然而怀里人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陶安收了剑奔过来,蹲下看了看匕首没入的长短,皱了皱眉头,劝道:“韩霄,没用了。”
“闭嘴!”韩霄抱着长公主突然两眼如冒了火一般狠狠的看向陶安。
陶安皱着眉没用再说话,刚准备起身离开,却见长公主朝他伸了伸手。
陶安愣了愣,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依然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长公主眼角流下一滴泪,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以为她死了,你就会喜欢我……”
陶安心里也明白了这不过是长公主和贤王串通起来的一场骗局,但现在,他还有什么好苛责的。
陶安蹙眉道:“我不怪你。”
“可……可我不想死,韩霄,我不想死……”眼角的泪水越涌越多,好像这辈子剩下的泪水都要在这时流个干净:“我以后……再……再不给你闯祸了……我……我乖乖的听你的话……救……救我……”
长公主一眨不眨的盯着韩霄,她知道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他都会替她弥补,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有韩霄在,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她从未向现在这般认认真真的求过他,她想,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韩霄的眼睛蓄满水光,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腕,感受到越来越微弱的脉象,他自己也知道,便是连远箫在也是无力回天了。
嗓子里仿若吞了棉絮,哽的发不出声音,可是看着她满是祈求的眼神,一如她曾经闯了祸般那样看他,像只小兽一样讨好他,他张了张嘴,哑着嗓子,答应道:“好……”
夜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长公主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也许只是睡一觉,醒来时韩霄就守在公主府的床边,一边斥责她又闯了祸,一边给她喂着药,然后再塞一颗甜甜的梅子到她嘴里……
如果那样……她想她不会再去找陶安了,只要她还活着,有韩霄就够了……
陶安站起身,却望着京都的方向沉默不语。如果一切妥当,无鸦派来接应连远箫的人,应该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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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墨驾着车,马鞭在狂风中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一下连着一下,激的那马一刻也不得喘气,拼了命的迎风奔跑着……
连远箫在马车里被颠的东倒西歪,连墨回头问道:“爹!你没事儿吧?”
连远箫大声回道:“你爹的骨头硬着呢!甭管爹,赶紧走!”
陶安和连远箫走之前交代过,让他们一刻不停的往京都赶,还说前面会有人接应,只要遇上他们,方可保平安无事。
连墨继续挥着鞭子,风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浓云遮住了月光,前方的路更是一片漆黑。连墨渐渐感觉到有雨丝被风吹打到脸上,抬头看了看天,骂了一声娘,心道若这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不堪,他们还如何逃命?
正这般想着,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连墨回头一看,只见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正策马向这里追来。连墨急道:“爹!你坐稳了!他们追来了!”
连远箫撩开车帘往后看了看,也慌了一下:“这这这……这能逃得了吗!孩儿,你别管爹了,把爹扔下你先走吧,不然可连累了你啊!”
“你说的什么话!”连墨回头吼了一声:“就是把我扔下也不能把你扔下!”
连远箫颤颤道:“你可是咱连家的唯一血脉啊!可扔不得你!”
连墨哈哈大笑了一声,大声道:“爹你老当益壮,精气十足,再给我生个弟弟又有何不可!哈哈!”
“你这混账小子!这时候了还开你爹的玩笑!”连远箫双手扒着马车里的柱子,气的恨不得跳出去狠狠抽他一耳瓜子。
连墨收了笑,再回头看连远箫时眼睛里多了几分严肃:“爹,你可一定得活着,轩阳真的就靠你了。”
说完,连墨回头朝马屁股上甩手又是一鞭,只听马儿一声嘶鸣,瞬间又快了些许。
只是即便如此,身后的黑衣人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近,连墨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的挥舞着马鞭想往前近一点再近一点……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穿过马车,擦着连远箫的耳际略过马头插到了地上,连墨和连远箫还未反应过来,第二只羽箭又破空而来,钉在了马车的一根木柱上。
连墨一咬牙,开始驾着马东倒西歪的跑,连远箫从车里爬出来把药箱背到身后坐在连墨后面抱着他的头叹道:“哎,时至今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儿,他们要的是为父的命,不会拿你怎样,若为父死了,你一定要活下去,记住轩阳中的是阴阳蛊,那蛊毒逼的他体内阳气太盛,需要至阴之物方能调和,然这至阴之物,在世上却不是唯一,可以是另一只至阴的蛊虫,也可以是……”
“叮”的一声,一只箭又插在了连远箫身后背的药箱上,连远箫一顿,刚准备继续说下去,马车顶却被哗啦一下掀开,两人惊得回头一看,只见那帮人中有人手中缠着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挂着的就是他们的马车顶……
连墨看见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拉弓搭上一只箭,高举的火把中箭芒闪烁,连墨张了张嘴巴,想,这辈子怕是真的要搭这了……
那人松手,箭矢飞速射来,连墨刚想冲到老爹前面,却听见“啪”的一声撞击后,那破空而来的羽箭竟然直接断成了两截坠落到了地上……
连墨回头,看见前方的树林中似乎有人影正朝这里赶来,连墨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差点没哭出来:“爹,有救了……”
之后便是两拨人的较量,然而高下立现,即便是连墨这等半点武功都不懂的人,也知道救自己的这拨人水平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连墨叹道:“好家伙,陶安的人就是不一样。”
一场厮杀没用多久就结束了,张伯看着自己人越死越多,心知不能再继续打下去,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哨音,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阵势,连墨呆愣在那里看着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一人走来,抱拳一礼道:“来晚了,让二位受惊了。”
连墨忙摆手,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哪里哪里,大侠赶来的正是时候。”想了想,连墨又赔笑道:“不愧是陶将军的人啊,身手这么好!”
他原本是想拿陶安与他们套套近乎,却不想那人眉头一蹙,脸上现出一丝不悦:“哼,陶安算什么。今日我等是奉漠王爷之命前来搭救二位,二位莫要谢错了恩。”
说完,那人便不再搭理连墨,兀自骑上马,与其余人将连墨连远箫护在一个圈中,向京都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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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跪在贤王面前,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说完后,便拔剑搁在自己颈项,沉声道:“老奴办事不利,有辱王爷使命,这就以死谢罪!”
“够了。”贤王不耐烦的打断了张伯的话冷声道:“你还嫌我不够乱么,你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怎么学起那些不中用的死士来了。”
张伯别头叹了一口气,扔掉手里的剑站起来,不再多说一句。
贤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忽而乍起的凉风中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来不及了,准备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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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瞅了瞅今日在御书房当值的,没有庞智,咳了一声,闪进御书房,朝轩阳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悄声道:“陛下,都查清了。”
轩阳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往日穿的正合适的衣袍现在也宽松了很多,轩阳勉强支撑自己坐起来,掩嘴咳了几声,哑声道:“说。”
常乐叹了一口气,第一句话却是:“都是冤孽啊陛下……”
轩阳皱了皱眉,然后听常乐继续道:“陛下还记得当时奴才给陛下找的那个替身吗……那个庞智……就是他!”
轩阳一怔,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沉吟道:“你说的对,都是冤孽。”
抬头看了看窗边白瓷瓶里的桃花,已经开的快要凋零。轩阳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呵,真是世事难料,一片混沌,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