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璟解释道:“六年前他的心脏病手术,是我主刀的。他膝下没有孩子,这几年一直将我当成亲生儿子走动。听说我要结婚,他上个星期特意打电话给我,叫我来他家挑钻石。小老头性子倔,见我不来,他还发脾气呢,前天又打电话催促,叫我把你也带上,给他瞧瞧。”
今天天气很好,冬阳暖洋洋的,公馆前的草地上种着十几株造型各异的松树,喷泉池边还有两只卷毛狗在戏耍玩闹。
沈绣婉挽着白元璟的手,称赞道:“虞老独居在这里,生活却一点也不马虎。这些松树修剪的真好看,这两只卷毛狗也打理的很干净,老人家大约是一位很讲究、很热爱生活的人吧?”
“独居?”白元璟轻笑,“等你进去就知道了。”
两人刚踏进公馆大门,沈绣婉就听见客厅里传出热热闹闹的笑声。
她望去,四五个身穿旗袍盘着卷发的嬢嬢,正坐在桌边打麻将牌,她们个个身段窈窕妆容精致,谈笑间很是爽利。
她愣住,小声问白元璟:“这是……”
白元璟轻声:“虞老的红颜知己。”
沈绣婉:“……”
合着老人家膝下没有孩子,红颜知己倒是挺多。
虞老正巧拿着一本书从楼梯上下来,瞧见进门的两人,不禁扶了扶眼镜:“小璟来了啊!这位就是小璟的未婚妻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他虽然已有五六十岁了,但穿着却很考究,一身订制的衬衫马甲西装很是挺括精致,还细致地佩戴了镶嵌钻石的纯金领带夹,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应当是一位很英俊的男人。
听见声音,几位嬢嬢也纷纷望了过来。
白元璟介绍过沈绣婉,沈绣婉落落大方的同他们打招呼,声音甜甜地一一喊了人。
虞老和几位嬢嬢仔细打量过沈绣婉,俱都十分满意。
几位嬢嬢甚至还给沈绣婉塞了厚厚的红包。
沈绣婉无措地望向白元璟,白元璟笑道:“没事,收下吧。”
嬢嬢们拉着沈绣婉,又关切地问她会不会打麻将。
沈绣婉老实道:“平时不怎么打,只略会一点点。”
“瞧你这孩子,真是谦虚!”
嬢嬢们说着,就风风火火把她摁到了麻将桌上。
虞老乐呵呵道:“我这几位太太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打麻将,平常打起来,没打够三四个时辰不带停的。小璟啊,你可得把沈小姐看紧了,别叫她也贪上麻将。”
白元璟宠溺地看着沈绣婉:“贪上就贪上,也不是养不起。”
正说着话,女佣突然进来禀报:“虞先生,督军到了。”
话音落地,傅金城一边整理袖扣一边走了进来:“老师——”
四目相对。
傅金城意外地看了一眼白元璟,目光又缓缓落在牌桌旁。
他熟悉的那道身影就坐在牌桌旁。
她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的刺绣旗袍,微卷的鸦发上扣了一枚珍珠翡翠发卡,小脸圆润清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他认出是是白太太往常戴的那一只。
她笑起来时睫毛弯弯,很讨长辈喜欢,几位嬢嬢望向她时满脸怜惜宠爱,就像是在看待自己的亲闺女。
“金城?”虞老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又笑着转向白元璟,“他昨天半夜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感情问题想要请我解惑,不巧,正好与你和沈小姐撞到一起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午餐,你们三个都留下来吃饭。”
因为其中一位嬢嬢最爱吃虞老亲手煲的排骨冬瓜汤,他叫白元璟和傅金城自便,自个儿去厨房煲汤了。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白元璟端起女佣端来的热茶,垂眸吹了吹茶汤,浅浅啜饮了一口。
傅金城面无表情,安静饮茶。
他在大上海的熟人不算多。
虞老算是其中一位。
他年少时,虞老刚留洋回国,被爷爷聘请到家里,教他和傅家的其他孩子启蒙读书,虞老素来严厉,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直到后来他出国,才和虞老断了联系。
去年调任上海,得知虞老就住在这里,便又重新拜访走动起来。
因为听说白元璟今天要带沈绣婉去外滩挑戒指,他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躲到老师这里来。
没想到,居然又撞上了他们俩。
傅金城放下茶杯:“你们不是要去挑选钻戒?”
“虞老让我们从他收藏的钻石里面挑,所以就过来了。”白元璟微笑,“对了,你有感情问题想要请教虞老?我记得你这两年都在忙于公务,你什么时候又有喜欢的姑娘了?是最近才遇见的吗?”
冬日的暖阳透过背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却是惨白的冷色调,他们分别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和修身的缎面袍衫,在挑高的中式客厅里形成对峙的暗色。
面对白元璟的问题,傅金城背光的脸情绪不明。
旋即,他与白元璟对视。
彼此皆都沉默不语,仿佛要将对方盯出一个窟窿。
这一刻,傅金城无比确认,白元璟早已洞悉他的心事。
他的拳头悄然收紧。
白元璟的城府多深啊。
他明知他爱上了沈绣婉,却还要当着他的面故意说出这种话。
这与剜心刺骨有何分别?
可是他偏偏无言以对。
他不能否认,却又不敢承认,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心底的火焰悄然燃烧,灼灼烈火似要彻底焚毁他的四肢百骸。
白元璟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他望向正在陪嬢嬢们打麻将的沈绣婉,缓缓转动腕间佩戴的金丝檀木佛珠手串,温和道:“你瞧,她现在过得很好,比在燕京的时候开心多了。我记得在燕京的那些年,她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
“白元璟。”傅金城眼眸晦暗,“你不觉得你很卑鄙?”
“不觉得。”白元璟坦然,“我追求的是一位离婚的女人,我并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和感情,我哪里卑鄙了?”
傅金城沉默。
“倒是你,”白元璟再次看向他,“自己亲手放弃的女人,就不要再回头找她了吧?还是你认为,再次让她陷入痛苦,就是你所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