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修本就舍不得这么对她,看到她和浦笛卿卿我我的画面,才会失去了理智,听到成婚差点又忍不住脾气。
他使出了全部的忍耐力,才压低了声音,“把婚退了。”
云裳感觉此时陷入了一场无法理清的混乱里。
“南修。”云裳听他不再咄咄逼人,抬头看清了暗光下那双居高临下的眼,这个人早已不是四年前的他了。
她使出了美人计,换上一副乖巧可怜的表情,轻轻往他身前靠了靠道:“当年我走,是不得而为之,你是知道的,云家只有我了,如果我不遵守承诺,云家最后一点信念便会毁于我手上。”
“你不该这么对我,这样不像你啊,当年入京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见到你会是何种情形,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现在这般难堪。”
晏南修听到她这些话,冰雪的表情融化了。
云裳这几年一直和府里来往,应该也知道了不少。他娶了别人又何尝不是在伤她。
难怪见到他,会那么冷漠。
四年,人都在变,变得太快,变到满目疮痍。
“好,和他说清楚,从今往后再不往来。”
云裳有些恼怒了,敢情她退一步,他就会逼近一步,刚才低三下气说的话,他没一句听进去的。
没错,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总不能对着这张脸,就忘了他的本性!
云裳和他对峙了一会,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立即变了脸色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浦笛走去。
晏南修靠在马车上,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穿过人潮,淡黄色的袍子模糊成了白色的小点点,本以为再也不会流出泪水的眼睛,是那么的酸涩。
他站在暗光里哭了。
关吟河上,冰冷的河水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煞是好看。
河水一荡一个个美丽的幻影悉数被打破,飞虫沾着水气一不小心就被河水吞并,云裳直勾勾地盯着涓涓流动的河水。
浦笛望着她红肿的双唇自嘲地问:“他就是那个给你温暖的人。”
孤冷的灯光照着的侧影,清明的气质被这一闹暗了不少。
云裳点了点头,“命运就是这样,逃不掉。”
“因为他你才来的京都?”
云裳呼了口气,“好笑吧,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把我所有的亲人杀死,一边又骗着我,把我从泥地里捞出来。他一次又一次在我想活下去的时候,把希望毁掉。他像是在做一种残忍的游戏,玩腻了,拍拍屁股不沾一点儿愧疚地走掉,到现在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云裳。”浦笛苦笑了一下,“走吧,离开京都。”
云裳本就单薄的身子,经过晏南修这么一折腾,好像把身上仅剩的生气也抽走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看不清的虚渺。
浦笛很清楚虚空的背后是什么。
晏南修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大街上毫无顾忌的索取,再一次把她推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也许在你看来,我的处境很糟糕,其实也没有那么坏。”云裳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悲凉和新仇旧恨话锋一转,“麻烦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什么意思?”
云裳闭上眼睛,几滴晶莹的泪珠滚下来,咬牙切齿的吼道:“你知道的。”
“云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浦笛身体里被一把无奈的火烧得七荤八素,他手掌插进云裳的青丝里,把她因恨而不断发抖的身子搂在怀里不断安慰,“你冷静,冷静!”
她本来都要放弃了!那等血仇,能让她放弃,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晏南修怎可这般残忍!
浦笛天生就是个情绪起伏不大的人,哪怕在这个时候他的语气始终平缓,可是心里却在滴血。关吟河的冷风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把云裳体内癫狂的想法压下了一些。
她想清楚了将会发生的后果,往河边的石栏珊靠了靠,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认真。
“我就是太冷静了,才让他随意拿捏,我也听过你的话,为自己活着,可是他是怎么做的,既往不咎太天真,我要以牙还牙,他给了我机会,我又何必浪费他的‘好意’。”
云裳几乎是带着笑意把话说完。
把这么怨恨的事说得又平又轻,没带任何情绪,不加任何隐瞒,浦笛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了。
他站在对面思绪扩散又聚拢,最后还是慎重提点,“你做不到像他那般无视生命,你和他不一样。”
“我的确做不到像他那般滥杀无辜,就算自毁就算报仇,也决不拉上一个无辜的人,我怕来生轮回生生不断。”
云裳在浦笛面前很放心,能清楚剖析灵魂深处的弱点,他就是有那种能让人完全放下戒心的能力。他太干净,本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的,云裳也是希望他不要再管。她怕有一天两人都不得善终。
气氛叵测,云裳回以坦荡荡的目光,“若是能活就算拼死也要活着,宁死不辱抵不了血海深仇,铮铮傲骨祭不了云家百骸。”
“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浦笛想了想道:“那样你就会和他永远纠缠不清。”
云裳浑身一僵,她当然不愿意!
翌日,许黛娥醒来时晏南修已不见身影了,这是他回京后头一遭早起,洗漱穿戴好后就出了寝殿。
仆人说他在后院,许黛娥心里隐约有些奇怪,他极少去后院。
后院的院子中间,晏南修若有所思地走在被填平的花园上,晨光一打,侧脸看起来很松软,温柔得不可思议。
从昨晚回来,就发现王爷不对劲,脸上的笑意很明显,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笑过三分之上。
许黛娥唤了一声,“王爷。”
晏南修冷声冷气的‘嗯’了一声没再有什么表示,踮了几步子才发觉叫他的是许黛娥。
“过来。”晏南修完全没在意她微微变色的脸,指着脚下这块地,“这里养些花是不是美观些。”
“……”许黛娥刚刚还腹诽没见过他笑到三分以上,现在笑意更明显了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仅在笑眼睛还很亮。
“这里挖个小池子,可以养荷花放几只乌龟在里面,哪边养些颜色鲜艳的花,春天杜娟,等到夏天池塘里的荷花一开,满园香气,秋季菊花海棠,还有什么呢,你觉得……对了,还有冬天墨兰,茶花,再养些小兔子……”
晏南修自顾自的说着,投入在对小花园改建的美妙构思中,完全没有发现许黛娥脸上可以用惊吓来形容了。
“王爷,花园是你叫铲的。”许黛娥见他如此兴奋,从花园的改造到王府的改造,每一帧都美得像幅画,充满了与他格格不入的气息。
“是吗?”
“王爷。”许黛娥再次打断了他。
晏南修没有看她,摸了摸鼻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他低不可闻的轻笑了一下,又道:“昨天我遇到了我一直喜欢的人,我想娶她。”
许黛娥听到前半句还好,王爷喜欢娶回来便是,但是到了后半句,话音和强烈的气流同时挤进身体,震得肝胆俱裂眼眶烧红。
她终于明白。
她在王爷眼里只是联姻的人选,同她说这些话,无非是觉得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俩能如此和睦只因都深知这点。
她却爱上了他,好像贪心了些。
“王爷,浦大夫来了。”王府的下人都是属猫的,也不知道王府的总管站了多久,反正是听不下去了,临时叫停打了个岔。
许黛娥处在一种混乱的情绪当中,茫然的扫了眼四周,“先上茶,我等下就去。”
王妃对王爷怎样,整个王府都看得很明白。
不说无所不至,也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要说她许家端个高架子也没什么不对,她不仅没端起身份,还体恤下人,那气度整个京都城哪家主母有这般温良恭俭。
这种时候了还能有理有条的吩咐下去,许黛娥的形象在罗总管心里,拔高到了比祖宗牌位还高的位置。
晏南修颌首不语,想了想又说:“他是来找我的。”
他扭头又对罗总管道:“请他去书房。”
许黛娥看着他,满眼的不解和错愕,隐隐觉察出某些曾在她脑子里划过的东西,极快的蹦出一句:“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了。”
晏南修头也不回的朝书房走去。
许黛娥看着他挺俊的背影,眸光微微闪动。
他这张嘴从未说过情话,连我想你都未曾说出过口,却能轻易的对她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许黛娥此时的心情。他有喜欢的人自己应该高兴,他亲口和她说爱别人也能接受。
可是他居然为了那人,一大早起来把王府走了个遍,欢天喜地的构思生活,那种她融不进去的生活,超出了许黛娥的承受能力。
他是晏南修啊。
是那个表情永远淡淡的,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对任何人都生不出几分热气的人,居然说他喜欢了一个人很久。
那个人何德何能,她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