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喜庆气氛盖过了裴青的怒吼,贺俊和苏九就差了那么一步,他不想再让裴元诤破坏了他的婚礼,因此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叫人停下,只想迅速礼成。
裴元诤,爷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说把九九让给爷,到头来还不是想装病来搞破坏!
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裴元诤,你退步了!
“爹,爹,你别死啊!”苏云使劲拉扯着裴元诤的手臂,哭得很响亮。
“父皇,父皇!”苏瑾也哭了。
父皇是犯病了吗?
两个小孩子的哭声终于惊动了苏九,她立即扯下了头上的喜帕,朝裴元诤的位置望去,只见他歪坐在椅子上,头垂下,双眼紧闭着,脸色白得跟纸没什么差别。
苏九的呼吸蓦然一窒,双脚不受控制地朝裴元诤走去。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憔悴苍白?
“九九,别去,他在装病骗你!”贺俊急忙拽住了苏九的一只胳膊,对她不悦地摇头。
九九,你不可以后悔,你既然选择了嫁给我,便不要再去管裴元诤了!
苏九很快甩开了贺俊的大手,拎着裙摆跑到了裴元诤的身边,伸出小手颤抖地摸上了他冰凉的俊脸,小嘴抿得很紧。
裴元诤,你要死在我手里的,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了!
“裴青,去找谢大夫,本侯爷在这里看着皇上!”温衍睨着苏九隐忍的神色,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对裴青开口吩咐道。
裴元诤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恐怕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裴青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奔出了别院后,立即找了一匹快马去了回春堂。
苏九的小手还紧贴在裴元诤冰凉的俊脸上,看着他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心里很难受。
“裴元诤,你给我起来,你要死也要死在我的手里你知道吗?”
话落,苏九眼中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倾身把裴元诤的身体抱进了自己的怀中,哽咽着大喊道。
裴元诤,你还欠我很多很多的东西,就想死了一了百了吗?
贺俊身穿红色喜袍站在原地,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握成了拳头,好看的凤眼里是追悔莫及的悔恨目光。
他为何要裴元诤来观礼,倘若他不来,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
其实贺俊心里很明白,苏九的心里始终只有裴元诤一个,爱恨痴缠只心系于他一人,自己只是个替代品,此情此景,贺俊便知道他再没有任何机会和苏九成亲做夫妻了。
“娘,娘,爹会不会死?”苏云很害怕地拽着苏九的衣袖,小声地哽咽道。
她才刚认爹呢,不想这么快没有爹了。
“父皇不会死的,他放不下我。”苏瑾固执地看着裴元诤,偷偷地用衣袖抹眼泪。
父皇很多次快不行了,但他都很坚强地挺了过来,这次也会一样的。
“裴元诤,你醒醒!”面对苏云的逼问,苏九没办法回答她,只能紧紧抱住怀中身体也在发凉的裴元诤,心也在一寸寸地凉透。
裴元诤,你醒过来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你这么死了,你让苏云和苏瑾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小九,别担心,皇上会没事的。”温衍一手按住了苏九的肩膀,软着声音安慰她。
就算裴元诤有什么事,那也是天命。
“温衍,他……为什么会这样子?”苏九用小手轻抚着裴元诤惨白的俊脸,心更加的难受。
他该是清雅出尘的绝色人物,而不是这样了无生气地闭着眼睛躺在这里。
“他之前为了救你,替你挡了王语嫣的那一剑,心脉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受损,后来又被你狠狠捅了一刀,心脉尽损,他调养了将近一年才好了些,近两年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如果这次撑了下来,他的身子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了。”温衍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有些红,心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在蔓延。
裴元诤得到了小九的爱,同时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没有机会用一生来护着小九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听了温衍的话后,苏九眼中的泪随即又模糊了她的视线,心快痛得窒息了。
原来他问她是不是喜欢贺俊是这个意思!
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把她随便让给别人,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这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恨他的,恨他为什么要杀了父皇,让他们的幸福生活瞬间破灭,再也不能在一起!
她也不能否认,自己在恨着他的同时,还深深爱着他,总是忘不掉他的好与坏,想要不止一次把他从心里拔除掉,却发现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他就像是棵参天大树一样长在了她的心田里,想要拔除,谈何容易。
裴青以最快的速度把谢天从回春堂带了过来,叫他赶紧帮裴元诤看病。
谢天背着药箱脸色凝重地来到了裴元诤的身边,叫苏九放开他,然后帮他把脉。
“谢天,他的病很严重吗?”苏九在一旁很紧张地问道。
“这里有房间吗,我需要一个房间给皇上安静地看病。”
谢天把完脉之后,见大厅里乱哄哄的,不禁皱眉道。
“来人,去准备一间厢房给谢大夫。”贺俊冷着一张俊脸,随即朝家仆吩咐道。
很快,谢天叫裴青把裴元诤背进了贺俊叫人准备好的厢房,苏九急着跟进去,却被贺俊拦住了。
“九九,我们的婚礼还没有完成,继续吧。”
明知道自己已经再无可能,他不甘心,偏要搏上一搏!
“贺俊,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了。”苏九歉然地对他说完,立即甩开了他的大手,朝后院的厢房火速冲去。
她做不到在裴元诤病危的时候,还有心情嫁给别人。
贺俊转身看着苏九匆匆跑进后院的红色背影,心第一次很痛很痛。
原来被抛弃的滋味是这样的难受!
微微闭眼,贺俊含恨咽下了心酸与苦涩,再睁眼的他,已经是那个在生意场上纵横无限的贺俊了。
“各位不好意思,今天贺某的婚礼出了点状况,礼金全部退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丢失的面子需要自己挣回来,贺俊输了,但不能输得太难看,输得让人在背地里看他的笑话,因此他含笑一一送走了宾客,才冷下脸走回了后院,生人勿近。
九九,爷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却都不知道珍惜,裴元诤只要一病倒,你的心就跑回到他的身上,哼,爷才不稀罕!
谢天给裴元诤扎完针,再次给他把了脉,阴霾持续在他的脸上堆积。
皇上这病情不容乐观啊。
“谢天,他到底怎么样了?”苏九一左一右地牵着两个孩子,再瑰丽的胭脂也掩饰不了她小脸上透出的苍白之色。
她知道心脉受损有多严重,这个古代也没有先进的科学医术,裴元诤这样的病,恐怕最后也只能等死了。
“皇上的心脉俱损,情况非常不乐观,他的病应是拖了很久了,当时也没有好好地治疗。”谢天把银针收好,转头对苏九如实相告。
“若皇宫中没有上好的药材养着,他恐怕早病死了。”
“那他的病没有办法治好了吗?”苏九的心情变得更阴翳,连问出口的话也小心翼翼。
他的病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除非出现奇迹,不然他迟早会病死的。”谢天把开好的药方交给了裴青,让他赶快去抓了药熬给裴元诤喝。
“娘,爹真的会死吗?”苏云一脸悲伤地望着苏九,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爹好可怜,太可怜了!
苏九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揉了揉苏云的包子头,轻轻开口。
“你和苏瑾先出去,娘在这里陪你们的爹。”
“娘,小云儿也想留下来陪着爹。”苏云并不想出去。
“苏瑾,把你妹妹带出去。”苏九不想让苏云留下来叽叽喳喳地吵着裴元诤休息,故叫苏瑾把她带出去。
苏瑾很懂事地点点头,拉扯着不愿离开的苏云很快出了房间。
谢天也随即告辞,裴青去抓药了,温衍也不便留下来,也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后,苏九一步步走到了裴元诤的面前,坐在了床榻边,轻轻弯下腰,伸出手去抚摸他沉静苍白的面容。
“裴元诤,自从我们重逢后,我没有一次好好看过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苏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在裴元诤的面颊上,心里难免那份悲痛之感。
“因为我害怕自己好好看过你之后,便没有勇气下手杀了你。”
他是自己最爱的男人,同时也是自己最恨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恨他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
裴元诤一头似雪的白发深深刺痛了苏九的眼睛,她伸手抓了一把在手心里,吸着气哽咽着。
裴元诤很爱惜他的头发,记得那时候他闹着要在法华寺出家的时候,自己剪了他的一大把头发,他当时心疼得要命。
如今这头发虽有光泽,却不复当年如瀑青丝的光彩了。
将手中的头发重新放回裴元诤的肩头,苏九倾身贴在了裴元诤的胸膛上,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裴元诤,快点醒过来,别让我再担心你了好吗?”
她现在才知道,裴元诤的生死对她来说是这么的重量,重量到甚至让她忘记了杀父之仇。
她只求他能醒过来,能好好的,她……可以先不报仇。
裴元诤平静地沉睡着,没有任何苏醒过来的痕迹,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带走了所有的恩怨,独留下一对苦难的有情人相依相偎着。
裴青把药熬好后,立即端了过来,见苏九在这,心情还是很恼怒。
若不是公主,大人何故会病得这么严重!
“公主,请你出去,我要喂皇上喝药!”裴青的声音很是冷漠,透着浓浓的不悦。
“裴青,把药给我吧,我喂给他吃。”苏九直起身来,淡淡对裴青开口道。
在裴青的眼里,她是个坏女人,因为总是让他心爱的大人受伤。
“公主,不用了,你还是去陪着贺公子吧,皇上这边有小人在,不会出事情的!”裴青梗着脖子回绝了苏九,冷漠的脸庞上尽显不悦。
公主这是想赎罪吗?已经晚了!
“裴青,你认为你留在这里,还是我留在这里对裴元诤重要!”苏九的眼神已经开始转冷,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
这是裴青所熟悉的九公主,当即咬了咬牙,把药碗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快步走了出去。
倘若不是为了大人的安危,他才不会让公主留在大人的房间里照顾大人!
苏九很清楚裴青的心里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了,但又怎么样,裴元诤就是裴青的弱点,为了这个弱点,他必须要忍他!
苏九走过去拿了药碗再次折回到床榻边坐下,细心地把药吹凉了再喂给他喝。
可喂到裴元诤嘴里的药全被他吐了出来,急得苏九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
“裴元诤,你把药喝下去呀,别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
苏九再喂了几口药,还是被裴元诤给吐了出来,急得她眼泪簌簌地掉。
裴元诤,你老毛病为什么不改改,每次闹别扭的时候你都这样!
最后没办法了,苏九干脆嘴对嘴得掰开了裴元诤的嘴巴,把药给他喂了下去。
把一碗药尽数喂完之后,苏九也累出了一身的汗。
用衣袖把他的嘴角擦干净,苏九抿唇看着裴元诤轻轻一笑。
“裴元诤,你要是长得难看一点,说不定我们不会有任何的牵扯,你也不会为我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她没有穿越而来与他纠缠不清,现在的他一定是个春风得意的皇帝,抱着最心爱的皇后王语嫣坐拥大好的江山,更不会为她白了头发,瞎了眼睛,伤了自己最宝贵的身体。
这一切都怪天意,命里注定他们要相遇,要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裴元诤一直昏迷了三天才清醒过来,他睁眼的一刹那,看见苏九趴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睡着了,眼睑处有很浓重的阴影,不由得轻轻一笑,伸手去摸上苏九的小脸时,他才惊觉到自己的眼睛居然能看得见了。
不信邪地把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裴元诤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五根手指头。
他……真的看得见了!
满腔的喜悦溢于言表,瞬间让裴元诤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他可以看见东西了,自然也能看见九儿了!
迅速转过头去,裴元诤痴痴地看着苏九娇俏的容颜,活生生地就在他的身边,感动的喜悦直逼他的心房。
他有五年没看见九儿的容貌了,九儿她比五年前更美艳,也更成熟了。
这是他此生最挚爱的女子,如今却已经成了他人的妻了。
想到这里,裴元诤内心的喜悦和感动全都化成了悲哀,垂下眼睑,嘴角的苦涩那么多,怎么遮也遮不住。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放手,为何还会这般舍不得心痛,即使九儿能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他也陪伴不了九儿几年了。
裴元诤弄出的细微声响惊醒了苏九,她连忙抬起头开看向裴元诤,见他已经醒了,不禁喜上眉梢。
“裴元诤,你终于醒了!”
小手轻轻摸上裴元诤温热的俊脸,苏九高兴地叫了一声。
裴元诤感受着苏九的小手亲密地贴在了他的脸上,垂下的眼睑蓦然上翻,看见了苏九喜悦激动的表情后,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用干哑无力的声音开口道。
“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既已成了贺俊的妻,为何还会在这里照顾他,贺俊不会不同意,不会吃醋吗?
“我……”被裴元诤这么一问,苏九脸上的喜悦没有了,僵硬了表情重新坐回床榻边。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没死,我一样会杀了你!”
长久积压在心里的仇恨让苏九在面对裴元诤的时候没有办法说真话,明明心里很高兴他已经醒过来了,却死要面子地说了反话。
“哦,原来九儿只是关心元诤死得太容易。”裴元诤装作很失落地垂下了嘴角,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是像明镜一样透彻。
九儿口是心非的本领倒是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她很坦率,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瞒他任何的事情,可如今的她却不肯在他的面前袒露最真实的情绪了。
她眼睛下的乌青定是她守着他造成的,她……还是放不下他。
思及此,裴元诤绝望的心里又注入了一丝鲜活的希望,这丝希望让他选择了暂时隐瞒他看得见的真相。
苏九心虚地低头不看他,也错露了裴元诤眼里的那抹精光。
“既然你醒了,我叫裴青过来照顾你。”
面对已经完全清醒的裴元诤,苏九又处在爱恨的边缘处,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怕自己会对他一再的心软。
“九儿,不要走,留下来陪元诤一会可好?元诤病着,还看不见,不能把你怎么样的。”裴元诤装作胡乱地摸到了苏九的小手,虚弱无比地苦涩呢喃道。
“你就当可怜可怜元诤这个将死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