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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兰德的白日在仍然弥漫的灰雾中到来,但从大崩溃中幸存下来的市民们却没有为好不容易破晓的光明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欣然。

在家中躲藏了一夜的人们被因时间加速到来的早晨唤醒,浑身的疲劳毫无褪去,但他们还是万般无奈地穿起了衣物,吃好了简陋的早餐,完成了清晨出门前所有需要做的事情后,便缓步来到了家门前,颤抖地拉开了遮住门窗的帘子,试探着向街道上望去。

随着阳光的归来,呆滞地站在道上的秘偶『工人』们先后如打开了开关的玩具一样,僵硬死板地运动起他们那生锈般的关节四肢,诡异地行动了起来。

他们拿起掉落在手边的建筑工具,动作如同行尸般将手中的工具高高举起,脚步一顿一顿地走向那些建造到一半搁置于一旁的工地内。

临街住宅区屋内的居民面色惊恐地看着屋外发生的一切,虽然这些事情从大崩溃发生后一直持续到了今日,但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在日出的稀薄晨曦中看着这副拙劣的舞台剧,论谁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冲击。

但是生活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无论如今的贝克兰德再怎么沉沦恐怖,对于这里的普通居民而言,只要还有能够生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便会用尽一切力量去努力争取。

居住在桥区的家庭主妇玛丽安太太每天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享用完早饭后安静地在靠近厨房的窗户前感受整个城市苏醒时的生气活力。可是她现在把耳朵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听到的却是整座城市正在发出的,如同生锈机械运转的呻吟。

灰雾像浸透尸油的纱布垂挂在屋檐之间,本该金红的晨曦被过滤成浑浊的暗黄色,透过三层铁丝网照在她浮肿的眼皮上。

她正想为自己悲惨的命运而哭泣,被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婴儿却突然抽搐起来。

玛丽安慌忙把干瘪的乳房塞进孩子嘴里,即使那里早已挤不出一滴奶水,但这至少还能让自己的婴儿感到些许安慰,以让他不会发出太大的噪音惊扰到即将到来的“晨礼”

“桥区……银月花街区的居民们请注意……”

“清晨祷告即将开始……请所有居民即刻前往辖区内的教堂广场进行集合……”

如铁锈作响般的声音从街道上传进了各家各户的屋子内,那来自现今成为贝克兰德实际控制者灰袍人的通告声是如此的嘈杂刺耳,以至于震得让人头眼昏花,震得窗棂簌簌发抖。

“又要开始了……”

苦闷的玛丽安准备带着一直含着自己胸口的孩子去到外面,曾经的礼义廉耻在生存的逼迫下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玛丽安正要离开,就透过窗户瞥见对面公寓的怀特太太正用菜刀刮取墙纸背面的糨糊,那些掺着蛛网与不明真菌的灰白色粉末,是能让孩子肚皮暂时停止哀鸣的“魔法药粉”。

“唉……”

对此,玛丽安又能作何表示呢?唯有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代表着贝克兰德所有幸存市民为自己命运的绝望而叹。

将这已经成为日常的插曲抛之脑后,玛丽安简单地收拾好了家里,便抱着孩子来到了街上。

在她推开门后,目之所及望去,透过阳光下依旧阻碍着视线的灰雾,街道上满是离开自己的家,响应着来自圣尼尔教堂教区的灰袍人的呼唤的居民。

玛丽安深吸了口气,将怀里的孩子捂紧了一点,跟着行走起来的人流往银月花街东面广场上的圣尼尔教堂走去。

昔日的圣尼尔教堂,是桥区相当热闹有名的教会,那里的主教据说是从黑夜教会圣堂派下来的神使,他那温暖正直的心灵与助人为乐的行径深深地折服了桥区的黑夜女神信众与一般的普通民众们。

可是现在,整个圣尼尔教堂……

玛丽安到现在都不太敢去回忆有关大崩溃当日,在圣尼尔教堂附近发生的事情。

当时,桥区的大部分的群众都在圣尼尔教堂的神职人员疏散下聚集到了教堂附近,那些灰袍人突如其来的袭击被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教堂的神职人员使用出了那些只在传说故事里才会出现的非凡力量,但还是在灰袍人的可怕攻势下逐渐退守教堂。

在户外的民众们迅速被灰袍人监管控制 悉数驱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也只有居住在圣尼尔教堂附近的人,才见识到了那天发生在教堂里的剩下的事情。

玛丽安就听说过从那些旁观者口中传来的言论。那天,透过无名笼罩了贝克兰德的灰雾,他们看到那些根本不像人的灰袍人们围住圣尼尔教堂破损的拱门,将所有的神职人员围困在了教堂内。

随后,灰袍人们悉数涌入教堂,围观者本着担忧与紧张的心情想要知道更多,可整个教堂的附近就像是静了音的剧场,出演着一出沉默灰暗的戏剧。

等到包围着教堂的寂静消失,民众们就只能看到灰袍人平静地从教堂内走出,像是得胜者一样宣布着世界的大变。

“咔——!”

街角面包店的铁闸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打断了玛丽安的回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抬眼看去,就看到面包店老板的儿子正用改锥撬动门缝的锁,面色饥黄,神情癫狂地想要把店门撬开。

路过的行人们都麻木地看着他的行动,根本没有一个人准备去制止他,亦或是去帮助他。

从真心上,大家都希望面包店的门能再次打开,但是于现实而言,所有人都对这严重忌讳的行径持有着恐惧。

要不了多久,巡逻的灰袍人就会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般赶来,将已经因为精神崩溃而陷入痴狂的面包店老板儿子逮捕,送入那已经成为禁忌之地的贝克兰德王国政府厅

“今日补给券将在正午发放……”

而就像是在呼应着他的命运一般,另一道来自灰袍人的幽幽的声音传过街区上空。

玛丽安低下头像所有其他人那样远离了面包店。她怀揣着满腔的心事,想要把刚才的一幕驱逐出大脑,可无端的,在玛丽安前方的嵌在路面下的管道却突然喷出蒸汽,发出一阵刺耳凄厉的嘶鸣。

玛丽安看着那留下了十道带血的凹槽的花岗岩,就在上周这里刚被带走了一名试图私藏燕麦粉的面包师。

“呜……”

似乎是感受到了环境中的不安,玛丽安怀中的婴儿终于因为始终没能缓解饥饿而停止吸吮。没办法的玛丽安颤抖着解开衬衣第三颗纽扣,将藏在内衣里的一小块早已干燥发硬的面包碎取了出来。

这是丈夫被征召着带去政府厅前,用上半生几乎全部的积蓄——当然不是钞票货币,那些东西在大崩溃的当天就已经变成了废纸——换来的食物的残余。

玛丽安将那仅剩的存粮塞进了嘴里,想要用自己的唾液把它打湿,变成不需要咀嚼就能下咽的面包糊,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勉强食下并消化。玛丽安的动作很小心谨慎,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还是注意到身边的街道上,有许多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胸口,盯着自己的嘴巴。

她也只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用舌头与牙齿将口中的面包搅至稀烂,才缓缓低下头将其喂进了孩子的嘴里。

灰暗的绝望中唯一的希望是,孩子吃下了玛丽安喂给她面包糊。

但是,她们随后就必须得面临着彻底耗尽食粮的困境。

因而当玛丽安终于与人群来到圣尼尔教堂前的广场时,她强行克制住了心中对灰袍人们的恐惧,甚至期盼着他们能为自己与孩子带来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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