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到了丑儿家门,看着路边那几棵横七竖八几乎都光杆的竹子,一点生机都没有,却依然坚强地杵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这些竹子还能活多久,也许他们永远都活着,甚至比那些身边青绿的树林命还要长。
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风子的沉思,是丑儿。丑儿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头发蓬乱,脸上也像经过雨水浸泡的老树皮那样,让人有些不忍直视。他佝偻着身子,手里端了半碗玉米似的东西,用力丢向在院坝边觅食的几只小鸡。小鸡看到主人的动作,心领神会,一边叫着,扑向玉米落下的地方。
他看到风子,睁了睁几乎要闭上的眼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来,嗯嗯啊啊几声,算是对风子的一种表示。
风子和丑儿家相隔一条沟,虽然一个村,却不是一个爷的后代,属于两房人。风子在家时,他们之间打照面的机会就不是很多,只能说认识,彼此知道是一个村的而已。
丑儿还是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别人说什么,他应该还是能明白意思的。
现在政策好了,国家解决了他的基本需求,吃穿肯定是问题不大的,逢年过节还有人送一些米面水果什么的过来。
风子把手里提的一袋大米和一包挂面放在了门口一个凳子上,指指米面,对着丑儿说道:“叔,我给你拿了点吃的,你记得收起来啊。”
丑儿看看风子,又指指屋里,摆了摆手,风子知道,这意思是说:不要,屋里还有。
丑儿指了指另一个凳子,示意风子去坐。风子摆摆手说道:“不了,多注意休息,我就是过来看看,这就回去,还有事呢。”风子说“还有事呢”几个字的时候,提高了声音,怕丑儿听不见。
丑儿嘴角又露出一丝笑,点点头,意思是明白风子说的话。
老家同学绝大多都已成家立业,像风子这样至今未婚的,还有一个就是破锣。
破锣从上次带别人家媳妇出门转了一圈后,基本上就没有停下在外边沾花惹草的习惯。也就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家庭条件还可以,但名声在外,媒婆见他都绕道走。即便有女孩子对他有所爱慕,也迫于家庭压力,不得已和他保持距离。
破锣现在也看开了,男女不就那么回事吗?人一辈子就是得有自由,有了女人,有了家,哪还有自由?
破锣父母最后也看开了,朽木不可雕,随他去吧。婚缘没到,谁急都白搭。
在大多数人眼里,风子在外面这些年是白混了,啥也不是。可在破锣那里,他并不这样认为,甚至还有些崇拜风子风子。
他觉得,风子在大京,吃的住的,玩的,是老家很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家值了!
所以在风子临行前,他一再央求风子,回去后一定上点心,帮自己看着点,有适合自己干的活,风子只要放句话,他破锣一准到。
破锣还向风子提起晓晓,他说晓晓毕业后就留在大京工作。前几年结婚了,但没有生育。不过,最近又听说离婚了,也不知为啥。
风子经过两年的休整与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取得姐姐姐夫的理解和同意后,再次决定离开家乡,回到大京,继续自己的梦想,这次时间来到了2015年。
这也就是我们开头讲述的风子到大京后,由于后遗症的缘故,手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所以他不得不放弃干了多年并且有相当基础和经验的餐饮行业,而选择了送外卖的工作。骑手这个工作自由度高,并且能很快拿到钱,这一点恰巧是现在的风子最需要的。
人在弱小的时候,最会被人忽视和看不起。风子很感激涛哥给自己的帮助,心里也一再激励自己,一定会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风子能明显感觉到涛哥的一些变化,是一种他自己都未必知道的变化,很微妙的变化。
风子不是一个笨人,从涛哥眼里他能读出些不易被人觉察到的、恨铁不成钢后的鄙视。看得出来,涛哥在最大限度地让自己不要把坏情绪表现出来,但风子还是能隐隐感觉到涛哥的举手投足之间,对和自己的见面有些不耐烦。涛哥今非昔比了,时间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去浪费了。再说,事业大了,相应的事就多了,这些都很正常,风子也可以理解。
涛哥无论变成什么样的人,或者现在怎么对待风子,对于风子来说,涛哥都是恩人。如果第一次给风子介绍工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那么第二次给风子花的几万块钱的医药费,虽然对于现在的涛哥来说算不了什么,但不能因为这个风子就无所谓,那都是恩,都是情,那既是金钱账更是人情账。
风子自己内心是惭愧的,几乎和涛哥当初是站在一个起跑线的,人家涛哥现在是有名的企业家,而自己却还在为生存做挣扎!
风子也能理解涛哥对自己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屑,自己确实是不争气,不值得别人尊重,自己真该死!
当风子提起那次涛哥给自己所垫医药费时,涛哥说:“不要老惦记那个了,又没有谁要你还。好好找个事做吧,以后谨慎点,毕竟年龄不小了。我这里没有适合你做的事,工资低的,很辛苦,工资高的吧,你又干不了。不过,需要我帮忙的,就吱一声。”
这些话它像一把利剑,刺痛着风子。是啊,十几年过去了,失去了多少机会,浪费了多少大把的时间!都是当初自己年少无知,都是自己不谨慎,不懂生活的残酷性!
这也许就是命吧,风子感觉自己现在有那么一点相信命了。
当然,要说认命,肯定是为时尚早。再说风子知道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就认命,这个斗志是他与生俱来的,根本不需要培养,只是在现实中不断完善和壮大罢了。
人都是会变的,不过涛哥的变化,风子是完全理解的,他的变化也是让人完全可以接受的,至少对于风子是这样,这里不仅是对涛哥的感恩,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忏悔和自责!
虽然风子在内心时常对自己念叨那句名言:过去属于死神,未来才属于我们自己。可还是有一些莫名的酸楚不时的就涌上心头。
风子很清楚,自己年纪并不是很大,一切都还有机会。但过去就像一个无形的手掌,在他的伤口不停捶打,莫名的颓废感也会同时袭来。
不过,这种颓废感,在他和纪伟见面之后,尤其是听了纪伟给自己的讲述后,几乎就全部消失殆尽了。
纪伟仅仅几年时间,现在已是大北某个奇石城最大也最有实力的商家,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纪伟在风子回家之后的两年时间,依靠他女朋友向父母施压,算是比较顺利的就弄到了做生意的本钱。
纪伟拿到钱后,和女朋友就去了内蒙的阿拉善左旗,他早打听好了,那里就是出产和交易原石玛瑙的集散地。
坐在长途大巴上,感叹着这个世界的奇妙。同在一片蓝天下,却有的地方丘陵不断,有的地方森林茂密,有的地方黄土飞扬,有的地方千里平原。而此时的眼前,连绵起伏的山丘最远处和天连接了起来。
车在前行,纪伟脑子里浮现出多年前小时候的情景。
纪伟念的书不多,因为不喜欢读书。尽管感觉自己脑子里空空荡荡,可要说装点书本上的东西进去,难度太大。
纪伟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辍学了,父母也感觉不学就不学吧,反正祖宗历代也没有一个搞学问的。家族没这个遗传,就不要逼娃用知识武装自己甚至想着吃学问这碗饭了。
不靠学问也能吃饭,并且还过得不错,这就是纪伟父母总结的经验。的确,小富靠勤,大富靠命。用勤快的双手,纪伟的父母把家治理的在全村生活水平应该是中等靠上的,这已经不容易了。
纪伟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妹妹,他是家里的独子,在家多受器重你应该能想象的到。
纪伟在所有同龄人中,算是爱惹事的那种,但他胆子却很小,不像那种胆大包天的孩子,天都敢捅个窟窿,也不计后果。
有一次,和同村大致都十二三岁的孩子去炸鱼。他们模仿大人的样子把从家里偷来的药粉塞在一个玻璃瓶里,把雷管埋在瓶嘴处用泥巴封好。
别的孩子都争着要做爆破手,近距离感受一下爆炸的威力,唯独纪伟自己离的远远的。他看见过大人用这个东西炸树根,威力很大,如果这种威力施加到人身上,那不得把人搞成肉泥了!但他又想和其他小伙伴一样,看到这个东西被投进水里,开始水面冒几个带着烟气的泡泡,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响,水面打开,仿佛花骨朵瞬间开放。那种感觉能给人一种刺激,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连同准备的过程都是一种享受。
纪伟吆喝有一个人点火就可以,其他人离远一点,可其他两个孩子感觉离的太远看的不过瘾,非得凑在跟前看着那个孩子点火。
不知是紧张还是几个孩子挤在一起,阻碍了把燃着引线的瓶子扔出去,当火柴被划着,火光挨上引线的瞬间,装着炸药的瓶子却意外滑轮。当几个孩子反应过来瓶子没有扔出去时,立刻四处逃窜,可瓶子还是在他们跑不太远的时候爆炸了。
爆炸威力不是很大,只是听见“砰”地一声。然而,几个人你推我搡的狂奔,用力过猛,再加上脚下所踩沙石不稳,有个小孩还直接崴了脚。
惊慌失措之后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一个个像被老鹰扑打完剩下的小崽子一样,躺在地上吆喝。
其他孩子都哇哇哭着回家,只有纪伟安然无事。从那以后,有的家长就说纪伟太坏,教唆别的孩子干坏事,自己不参与,坏的很,不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玩。
纪伟想到这里,忽然笑出了声。旁边的女朋友看着怪怪的纪伟,轻声嘀咕:有病。